吕父继而又嘱咐吕泽和吕释之要兄弟同心协力,照顾母亲照顾妹妹,把吕家撑起来;嘱咐吕嬃要听阿姊和兄长的话,不可任性;嘱咐吕雉要记得为人妻为人母之责,要和刘季夫唱妇随。  吕雉等人早已泣不成声。  最后吕父提出马上分家,让吕泽和吕释之不管房子好坏先找一个落脚的地方立刻从吕宅搬出去。  吕泽和吕释之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和紧迫性,不敢耽搁,从吕父书房出来后就立刻分头找房子准备搬家。  刘季表面上镇静其实心中像是经历一场地震。吕家的来历让他极为意外,意外之余又难掩得意。吕不韦是谁?那是大秦帝国的开元丞相。吕父竟然得到他的器重可见不是一般人。而以吕父的见识和智慧选中自己做女婿,这对他来讲是一个极大肯定,这肯定让他对自己自信起来,但是皇帝对吕不韦的嫉恨也让刘季心中不安。夜里他躺在炕上翻来覆去不能入睡。吕雉担心父亲的身体更是难以入睡,干脆起来陪着他。夫妻俩对坐到天明,外面开始下起了雨。  东南雨季到了。  望着漫天大雨,刘季做了个决定。他对吕雉说想申请押送徭役,吕雉没反对。刘季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又赶上雨天路滑,如果是在两天之前她肯定舍不得让他出远门。可是昨日吕父交代刘季尽快离开沛县的话她也听见了,阿翁这么安排必定有他的理由。两位兄长能冒着大雨找房子搬家刘季当然能冒雨赶路,所以尽管她舍不得还是同意让刘季去见县令。  刘季浑身湿淋淋的但是满脸笑容的走进县衙,向县令报告自己伤势已好。  县令正因人手不够而发愁。周昌周苛两兄弟押送上一批犯人还没回来,朝廷又有命令要提前交付今年的作刑,眼看着到了雨季没人愿意在这个时候出远门,县令干着急却无计可施,没想到这个时候刘季自己送上门来了。  县令笑着说上次的事情主要是静室令主导,他也没有办法,希望刘季心中不要有芥蒂,仍像以前一样好好当差。刘季哈哈大笑,说他都知道,要不是县令帮忙他根本就没有重见天日的机会。不过这次作刑徒役人数比较多,他申请把樊哙、周勃和卢绾都带上。  县令高兴地同意了刘季的申请,并且参照试用吏的俸禄水平提前发给樊哙三人每人八斛谷,算是刘季的雇佣兵。  县令又说,这次的徒役里有曾氅,希望他好自为之不要让自己为难。刘季笑而不语,他记得夏侯婴还浑身是伤在牢里服刑。  与此同时,吕家众人冒着大雨用最快的速度分家,全程没有任何纷争和纠葛。这种分家效率不只是在沛县在附近六个县里都是罕见的干净利索。  第二天刘季出发前去拜别吕父。两天前吕父交代完重要事项后就陷入半昏睡状态,水米难进,眼见着一步步接近油尽灯枯。吕雉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在吕父耳边说刘季要出远门了,特地前来拜别。  没想到昏睡中的吕父竟然意外睁开眼。吕雉和吕母一阵慌乱,一个为他披衣一个去端药汁。吕父摇头推开吕雉端来的药汁,拉着刘季和吕雉两个人的手气息艰难地说:“我走之后……你们要好好过日子……侍奉长辈……照顾手足……不离不弃。”  吕雉和刘季双双跪倒。刘季许诺道:“请外舅放心,女婿一定不服您的嘱托。请外舅受女婿三拜。” 刘季恭恭敬敬地对吕父三叩首。  至此,吕父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一件大事终于落地,他对吕雉说:“夫君出远门,你要去送别。”  吕父说话间脸色仿佛比之前好了些,吕雉心中感觉不妙,不想离开父亲奈何吕父坚持,于是吕雉哽咽着答应了,按照父亲的要求送刘季出城。  吕雉和刘季离开后,吕父挣扎着自己坐起来,脸上一反常态浮上一层红潮,吕母见状心知这是回光返照,泪如雨下。  吕父笑着对吕母说说:“老妻,我要走了。”   吕母抹着眼角:“莫要胡说,你走我就跟着你一起走。”  “你不能走,孩子们都没经历过大事,你要替我留下来照看他们。”  吕母摇头:“儿孙自有儿孙福。我比你还大十岁,你走了我又能活多久。”  吕父拍拍吕母手背:“活一天是一天。不着急,等你该走的时候我来接你。”  “好,那我就等你来接我。”  吕父拉着吕母的手,彻底闭上眼睛。  吕母扑在吕父身上放声恸哭。  刘季这次押送的人共有四十个。他把四十个人分成四个小队,用绳子串着。他和樊哙、周勃、卢绾每人负责监管一个小队。吕雉亲自把刘季一行送出城门外,刘季一路上都没说话,吕雉问他是不是有心事,刘季说担心下雨耽误交差的期限。吕雉说抓紧时间赶路吧,早去早回,我和爰儿、肥儿在家等你。刘季说好。  直到刘季等人的身影再也看不见,吕雉在转身返回,离很远就听见吕家举宅悲声。吕雉两眼一黑,提起裙摆跌跌撞撞跑向吕家。  吕嬃看见吕雉,哭着道:“阿姊,阿翁真的走了。”  吕雉难以置信:“怎么可能,刚才还好好的呢,我不过离开半个时辰。”  吕泽和吕释之之妻领着孩子们去灵堂,每个孩子都穿着孝衣,包括刘爰和刘肥。吕二嫂和吕嬃帮吕雉穿上孝衣。吕雉低头看看身上还是不愿相信,她推开嫂子和妹妹直挺挺地走向灵堂,直到看见双眼通红的吕母和身覆白布的吕父,这才哇一声哭出来。  因为吕父生前再三叮嘱不办丧事尽快下葬,可吕母实在舍不得让丧事如此草率,她坚持要停灵七天。吕父在世时吕家不管大事小事都由吕父做主,吕母凡事都听吕父的几乎没有反对过,或者说从来没有当着子女或者仆人的面反对过,以至于吕家上下都认为吕母是个没什么主见的人。吕父去世当天吕母恸哭晕厥醒来后看见满屋子的子女儿孙惶恐不安,院子里仆人们更是如临末日,想起吕父生前交代她要继续照看后人,于是她一改往日随意的性格开始过问分家进展、安排吕父后事。别看吕母以往不管事,事到临头却安排的井井有条。  吕母的镇定给乱成一团的吕家所有人吃了一颗定心丸。尤其是吕泽看到母亲强抑悲痛打理家室,自己却一味沉浸在悲伤中,不由得深深自责。他迅速承担起长子的责任,开始进入吕家当家人的角色。  在吕母坚持下,吕父完整停灵七天。  第八天清早,吕家墓地,吕公棺椁正准备下葬。远处传来隆隆马蹄和马蹄践踏地面水洼的声音。吕家众人惊讶地望过去,只见月前离开的静室令竟然在大雨之中又回来了,不同的是他身后跟着的不是普通官差而是皇帝的禁卫军。  吕泽、吕雉等人迅速交换眼神。  静室令下马后倒是先对吕公的棺椁鞠了一躬。然后说他仰慕吕公已久,想要在他入土之前见他最后一面。  吕释之刚要冲上前去吕雉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吕家众人沉默着。  静室令狠厉地问吕家众人:“不行吗?”  所有人看向吕泽,吕泽衣袖内双拳紧握,脸上却不动声色,他说:“行”。说完扑通一声跪倒在泥水里朝棺椁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吕家仆人们立刻把所有雨伞都集中到吕公棺椁上方,吕释之走过去跪在棺椁的另一侧。  吕母连日悲痛伤神又遇静室令阻扰下葬,一时间悲愤交加气血上涌身体向后倒去,幸好吕嬃接住她。吕雉抬头环顾四周,两位兄长分跪在父亲棺椁两侧,吕嬃在照顾母亲,孩子们还小已经被禁卫军半出刀鞘的利刃吓得脸色发青,仆人们低着头除了哭只是哭,被父兄寄予厚望的夫君早在八天前就离开沛县,眼下没有人能帮吕家,除了自己。  吕雉强压住心中的恨,她走到静室令面前,请求他允许自己把吕母送回家。静室令没同意。吕雉改而请求让吕母回马车避雨,静室令这才同意。  吕雉和吕嬃背着吕母离开后,吕泽迅速冷静下来,他指挥吕释之二人合力推开棺盖。  吕雉离开马车,面朝棺椁低头跪下,双眼死死地盯着身前地面,她不能看静室令不能看禁卫军,她不能让静室令和禁卫军发现她眼中的仇恨。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明晃晃的刀剑就在眼前,吕家人要想活下去要想把血脉延续下去,就必须隐藏真实心思乖乖低头。阿翁死后不得安宁被朝廷走狗如此羞辱,只因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对朝廷和朝廷爪牙的仇恨像毒蛇啃噬着吕雉的心,她双手深深插进泥土里反复握攥,任凭碎石子钻进指甲里。十指连心,可她手上的疼比起心中的恨不及千万分之一。  尽管有大量珍贵香料防腐,但是连日阴雨天让吕父遗体散发出难闻气味。静室令一手捂着鼻子围着棺椁走了一圈,还伸手按在吕父口鼻处试探良久。在确定吕公已死多日后静室令摆摆手让吕家继续完成丧事,他骑上马背带着卫兵退后二十步监督。吕家众人刚堆好最后一捧土,卫兵就驱赶吕泽等人去见静室令。  静室令坐在马背上问吕泽那块白玉珪是哪里来的,吕泽镇定地说是吕父早年从一个邯郸商人处买的。静室令问那个邯郸商人长什么样,吕泽说了大概相貌。静室令又问刘季在哪,怎么没见到他来出丧。吕泽说刘季奉县令的命令押送徒役去骊山,不在沛县。  静室令听后眉头紧皱,他问吕泽有没有听过吕不韦的名字。吕泽说有过耳闻,好像是担任过秦国丞相,因为犯上作乱被皇帝贬黜了,具体情况则不太清楚。静室令问另一块白玉珪在何处,吕泽说在县令处。  静室令想了想命令禁卫军把吕家人押回吕家看守,没有他的命令不得放任何人出门,然后马鞭一挥带着贴身卫兵奔向县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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