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得知静室令去而复返极为惊讶,立刻前往大堂。静室令见到县会后哈哈大笑,说皇帝亲口说了东南有天子气,明廷你觉得这东南是指哪个东南,天子气象又是指谁的气象?  县令听后身体软软的向后瘫倒下,幸好萧何站在身旁及时伸手扶住他。  县令重新站直后不停为自己喊冤,静室令也不着急,只是一个口一个“皇帝曰”。县令怕的就是皇帝,静室令越是说皇帝县令越心慌。直到萧何悄悄捏了县令一下县令才意识到问题的关键不在皇帝曰。慢慢镇定下来的县令大概猜到静室令所为何来,他挥手屏退萧何,亲自引着静室令去了内宅。  萧何离开县署正堂站在台阶上仰望下雨的天空,内心的震惊无以复加。“东南有天子气”六个字不停在他脑中盘旋,静室令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六个字从皇帝口中说出,要知道皇帝金口玉言不会随便胡说,他既说出东南有天子气必然意有所指。这还罢了,真正让他内心震惊的是当今天子正在海边,就算不是指当今天子而是指继任天子,那么不是在咸阳的皇子中就是在跟随皇帝的皇子中,怎么会出现在遥远的东南?!萧何百思不得其解。  因为静室令还提到了白玉珪,白玉珪事关吕家,于是萧何找来曹参商议。曹参得知情况后立刻冒雨前往吕家报信,人还没到吕家就被门外把守的禁卫军吓住脚步。曹参不敢冒失立刻返回告知萧何。  皇帝、天子气、白玉珪、禁卫军、吕家、刘季!几件事情串在一起顿时让心乱如麻的萧何闪过一丝灵犀。这个想法以目前情况来看根本就不可能简直就是骇人听闻,一旦传出去就是妖言乱政,死刑难逃。萧何立刻抛开这个莫名其妙窜出来的念头。不过刘季是十多年的老友,如今有可能牵扯上莫名其妙的罪名,无论如何也要尽快让他知道才行。于是萧何与曹参合计之后决定由曹参连夜跑一趟骊山路线,争取在路上截住刘季把沛县的情况告诉他。  刘季完全不知道自己走后发生的事,他正带着人出沛县进入丰县。曾氅果然在徒役里,他发现刘季是押送人后吓得双腿直打哆嗦。  刘季斜着眼睛对曾氅说:“不要怕,我不会报复你的。”曾氅尖瘦的脸立刻变得惨白,刘季越是这样说他才越是害怕。  由于连日大雨,刘季一行人只能利用雨停的间歇赶路,每天能走的路程有限,三天时间还没走出沛县境内。大雨转小雨、小雨转大雨,地上的泥泞有时能没过脚踝。刘季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恶劣的天气。官道旁边的河里漂着各种草叶树根和动物尸体,用陶罐从河里装水静置一夜之后能沉出半罐泥沙,他们的干粮长出一层青毛。  过了晌午忽然有人开始拉肚子,很快波及全队,其中两个身体瘦弱的徒役情况最严重,上吐下泻,到下午已经人事不省。刘季和卢绾勉强撑着,情况比较好的是樊哙和周勃,于是四十个囚徒几乎全靠樊哙和周勃看守。  双腿无力的刘季抬起斗笠望向远处,再往前就是砀山,山高路险,砀山脚下更是成片沼泽。再看看拉肚子拉得双腿发软东倒西歪的众人,这种情况肯定是不能再往前走但是也不能停留在官道上。官道左侧是山脚右侧是大河,万一山洪与河水一起涨,官道就是一条死路,必须离开官道找个地势高的地方才敢做长久停留。他四处咂摸,终于在官道旁找到个坡度较平缓的山头,目测山腰处都是巨石,山顶上长着几棵大树,根据树的长势刘季判断山顶有可能是块小坪。  刘季狠狠吐了一口唾沫,喊道:“全体停下!”  ————————————————————  沛县。  禁卫军像赶牲口一样把吕家众人赶回吕家,有个禁卫军趁众人不注意悄悄把手伸向吕雉……  吕雉感觉有人在自己屁股上碰了一下,她刚开始以为是自家人不小心碰撞,可是紧接着又是第二下、第三下。吕雉转头寻找,发现走在自己身边的不是吕家人而是一个禁卫军,那人见吕雉发现自己竟不躲闪,双眼里明目张胆的都是调戏。  吕雉停住脚步狠狠看着那人和他那只恶心的手,她发誓只要那人胆敢再碰她一下她就和他拼命。那名禁卫军见吕雉停下不走,也不害怕她闹事,只是把腰间佩刀拔出一半露出刀锋。  吕雉用牙齿咬住嘴唇,鲜血顺着嘴角流下,双眼却一眨不眨地瞪着刀锋。  她不怕死。  吕释之突然出现在吕雉身边把她挡在自己身后,对那名禁卫军怒目而视。那名禁卫军又把刀□□一截并且往吕释之身前迈了半步。吕雉从身后抓住兄长的胳膊,她自己确实不怕死,但是她不能看着兄长因为自己而丧命。  吕泽发现这边的异常带着吕山等几个忠心老仆赶过来护住吕雉和吕释之。禁卫军看着吕家众人眼中的怒火忍不住退后一步,禁卫军小队长及时赶到大声呵斥“干什么干什么,是不是要造反”,一边指挥其余禁卫军把吕家人驱散开。那名禁卫军把刀塞进鞘内狠狠瞪了吕释之和吕泽一眼走开去。  吕氏三兄妹虽然被驱散开,可他们隔着人群用眼神给彼此打气。他们脑中同时想起吕父常年教导:你们四个是打折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妹,是血亲。如果有一天我和你们阿母不在了,你们要记得不管什么时候不管遇到什么事一定要互相帮衬互相扶持。  言犹在耳,阿翁却走了。阿翁走了,柔弱的母亲一言不发承担起父亲的责任;吕雉被欺负,两位兄长不顾自身安危担负起保护妹妹的责任;这是吕家的传统。阿翁虽然走了母亲还在,就算有一天阿母也会离去,但是只要他们四兄妹还在,吕家就不会散。  ————————————————————————  官道上。  刘季让樊哙和周勃负责全队,他自己和卢绾主要负责那两个半昏迷的人,一起努力往山上爬。平坦的官道尚且不好走何况还要爬山,连续几天没进热食偏偏又拉肚子把仅剩的一点力气也拉没了,很多人滑倒之后干脆赖在地上不动弹,在樊哙周勃连拉带拽之下才手脚并用往上爬。  队伍中的曾氅最是拖拉磨叽,随时随地摆出一副要被刘季迫害的样子,一路上几乎所有耍赖都是由他带头引起的。周勃心中厌恶曾氅,经过的时候非但没拉他反而踹了他一脚。曾氅自己摔倒也就罢了,不知他怎么想的在摔倒之前伸手拽住另一侧的刘季,把刘季也一起拽倒了。  刘季从泥坑里爬起来先去看他负责的那个人,发现那人竟然没了气息。刘季大惊来回在他脖子和心口两处仔细试探,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确实死了。  刘季一路上攒的气终于爆发出来,他冲过去照着曾氅的屁股就是两脚。周勃卢绾哪会让刘季一个人动手也过去帮着揍,樊哙也要加入被刘季拦住了。  打人可以,打死就麻烦了。按照规定要送四十个人到骊山,如今才出沛县就死了一个,还有一个也是半死不活,要是再把曾氅也打死一下子缺三个人头到了骊山怎么交差?用自己人顶上去吗?  刘季没想打死曾氅,曾氅可不认为刘季不想打死他。当他知道刘季是押送本次徒役的人时就担心自己命不久矣。本想着托人找其他差役帮衬一下,谁知刘季竟然一门心思要他的命,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买通县令,把其余三个差役的名额都安排成他弟兄。曾氅看来这是明摆着不给他留活路。  曾氅猜测刘季一定会在出沛县后找个地方弄死自己,然后报告说他是病死的。曾氅整日里提心吊胆,刘季打个呵欠都被他揣摩半天,可出沛县已经两天却一直没见他下手。  刘季越是不下手曾氅越是惊恐不安。  死亡本身并不是难事,难的是等待死亡的时刻,那才是最痛苦的事。曾氅整日草木皆兵几近魔怔。现在他终于等到刘季动手了,而且是三人一起动手揍他。仿佛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曾氅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笑容落在刘季眼里顿时让他好一阵膈应,他又踢了曾氅一脚之后拉开周勃和卢绾,走时不忘在石头上蹭蹭鞋底,仿佛刚刚踩了一脚狗屎。  曾氅不用再疑神疑鬼了,他知道刘季终于要对他下手了,这顿揍只是开场而已。  若依着刘季以前的脾气确实不想放过曾氅,但是他已经不是以前的刘季。弄死曾氅对他能有什么好处,就为了出口气?全沛县的人都知道他和曾氅有仇,曾氅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所有人都会认为他公报私仇,那时他就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所以如今的刘季还真就没想要把曾氅怎么样,无非就是看他不顺眼踹两脚揍几拳罢了,他不会为了这么个东西赔上自己。  刘季和樊哙埋掉尸体后带领队伍继续爬山。他估计得没错,山上确实有一块平坦之地,还长着五六棵粗壮的榉树。榉树枝干挺拔、树冠茂密,是这附近最适合避雨的地方。刘季下令让每个徒役搬一块石头放在树下然后按小队围着树干站成一圈,樊哙他们用绳子捆住徒役的两只手腕最后再在树上绕几圈。但是经过这种安排,徒役们坐下之后不用坐在泥水里而是坐在石头上。  刘季命令所有人不得再喝河里的水,要喝水就喝从山上流下来的泉水或者接雨水,长了青毛的干粮不能吃但是也不能扔,留着等能生火的时候烤焦了再吃。临行前医工给了刘季两把草药,吕雉也准备了一大包常用草药,刘季把所有药草都集中起来,他分不出什么药治什么病更没条件生火煮药,索性一横心下令让徒役们嚼碎了吃下去。  到傍晚时分,刘季清点人员情况。大部分人的腹泻都得到好转,只有一个人的情况还在恶化,大家都知道这个人将是第三个熬不过今夜的人。卢绾负责照看的那个半昏迷的人有出气没进气,只是在等死而已,刘季看那人的眼神就仿佛他已经死了。  周勃意外的发现一口泉眼,不但有水还有小银鱼儿和小螃蟹,虽然不多也足以塞牙缝儿,总不至于真的水米不进。吃过晚饭,卢绾负责的那个人彻底死了。卢绾告诉刘季后问该怎么办。刘季仰头让雨水冲着脸,说找个地方埋了吧。  很快所有徒役都知道又死了一个人,不到四个时辰之内接连死了两个。有徒役开始哭泣,很快又有第二个、第三个。小小的山头哭声伴着雨声,天空绝望得仿佛随时可能塌陷。  不管是豁达的刘季还是暴躁的樊哙,没有人指责徒役们的哭泣,因为他们也快要死了,不是死在路上就是死在骊山上,临死之前应该允许他们为自己哭泣。  秦朝廷对六国旧民的律法极其严苛,《秦律十八种》包括《田律》、 《厩苑律》、《仓律》、《金布律》、《关市》、《工律》、《工人程》、《均工》、《徭律》等等。因为邻居遭盗自己没有帮忙抓盗,有罪;有人当街伤人,如果你在附近看见了却没有制止,有罪;替朝廷养牛没养好,养死了三分之一,有罪……  二十年前刑罚不像如今这么重,还有赀刑和谇刑,不知从何年开始刑罚越来越重,普通百姓一旦犯法轻则受作刑重则受肉刑,作刑也就罢了,劳苦之人谁还不会干力气活,可黥、劓、剕、宫四大肉刑不是刻脸割鼻就是剁脚趾,受刑之人终生痛苦。  后来朝廷为了修建长城、修建骊山陵墓提出可以把肉刑加倍换成作刑。百姓以为作刑就是徭役,大不了更累一些更苦一些,于是纷纷以作刑冲抵肉刑,成千上万的人成了徒役。渐渐的,人们发现被押往至边疆和骊山的人只见去不见回。作刑变成了死刑。  如果不是吕家和萧何等人的共同努力,刘季和夏侯婴也将是这些徒役中的一员。就像曾氅,一个月前还是试用吏如今却变成赴死的阶下囚。  刘季心情异常沉重,一整日都没怎么说话。他安排自己和卢绾值夜让其余人休息,他值上半夜让卢绾值下半夜。  樊哙心大,见有人值夜后就靠在树上沉沉睡去并且很快打起呼噜。呼噜和坏心情一样会传染,樊哙率先入睡把其余人的睡意也带起来,筋疲力尽的众人很快就纷纷靠在树上睡了过去。  刘季一直睁着眼睛听雨声。他本是个乐观之人此时此景之下也难免沮丧。万人涌动高举自己的情景仿佛就在昨天,激动的甜头还没尝够就被迫离开沛县。从出门就开始下雨,雨不停的下人也接二连三的死,此次骊山之行若说他和徒役们生死未卜也不过分。刘季突然后悔把三个兄弟带出来,如果不带出来,就不会连累他们和自己一起面对这种艰难的局面。  在一片呼噜声中,刘季起身走到第三个腹泻的人跟前,一直假睡的曾氅看见刘季向他走来,顿时吓得浑身颤抖以为刘季要对他动手了,谁知刘季走到他所在大树的另一侧。  刘季弯腰伸手探向那个一直闹肚子的人鼻息,又按住他的颈窝。果然死了,连上半夜都没熬过去。刘季解开他的绳索,把他扛起来走到一块大石头后面,挖坑埋了。  曾氅吓出一身冷汗。  刘季回来后把卢绾叫醒让他接替值夜,自找了个岩石倚着睡了过去。卢绾开始时还来回走动巡视,但是很快就撑不住了,单调的雨声让他的脑子发钝、眼皮仿佛千斤之重。卢绾最后绕了一圈把三十七名徒役都检查一遍,确定所有人都已入睡之后他就搬了块石头放在场地中间坐下,把头上的斗笠稍稍拉下一点盖住双眼。卢绾对自己说只是稍微眯一会,眯一会儿就行,不会耽误事的。  曾氅一直在偷窥。刘季值夜的时候他一动也不敢动。换成卢绾值夜后曾氅的眼皮就悄悄睁开了。  等到卢绾坐下并且频繁点头的时候,曾氅从鞋底掏出他早就准备好的小刀开始割绳索。曾氅左右两侧的人被他的动作惊醒,曾氅赶紧发誓一定把他们的绳子都解开。  曾氅的这个承诺让想要告发的徒役选择沉默,他们在心中祈祷曾氅一定要成功,千万别让卢绾中途醒过来。解开绳索就意味着可以逃走,虽然天气恶劣山路陡峭,可他们宁愿跟着曾氅摔死在山里也比一步一步亲自把自己推向死亡强百倍。  曾氅所在小队本来十个人,结果路上死了两人刚才又死了一人,现在树上除他之外还捆着六人。一个传一个很快那棵树上绑着的所有人都醒了,他们安安静静的坐着、等着、祈祷着。  绳索是普通的麻绳,连日浸水之后变得不太结实,很快就被曾氅磨断。  曾氅履行了他的诺言,把其余六人的绳索全部解开。倒不是因为他有什么善心而是因为逃跑的人越多刘季抓起来难度就大,找到他的可行性就越小,找不齐犯人刘季自己送死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七个人就这样踩着雨声消失在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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