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亦心醒来时,已过四更天。她头昏脑胀,是被下了迷药了。环顾周遭,房内布置和被褥细软,竟然还不错。这个温如炎…… 若是他真的要用自己来威胁钱轶言,不知道她在那个哥哥心中,有多少份量。钱轶言,一别十五载,你可有半点心念蜀州? “钱姑娘,可醒了?”温如炎掐着时间,也该醒了。 钱亦心这才发现,原来房门并没有锁。她对温如炎说道,“何事?” 温如炎一宿没睡,就是为了等她醒过来。有些事,也该让钱家后人知道知道了。 他轻轻一笑,“有些事,你也该知道了。” “十五年前?” 温如炎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是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那时钱轶言都还未出生…… 温如炎音色清冷,在薄露凌晨,有些刺骨。他道,“我爹温释,和你爹钱飞羽,私交本是最好。若是你爹不娶亲,说不定也就没有后面这些事了。” 他继续说,“我爹从小被欺负,包括我祖父也不偏袒他。他呀,自小便是个懦弱的。可偏偏……你爹……” 温如炎指着钱亦心,声音不稳,“你爹偏偏要对他好!” 钱亦心觉着,温如炎和唐嘉玉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见惯了这些人,不悲不喜。 钱飞羽年少时没少为温释打架,还助温释得了温家掌门之位,可以说是仁至义尽了。友人如斯,还有何求? 温如炎突然问道,“你知道这世上最饿和最冷是何时么?” 钱亦心道,“无食无衣之时。” “不然,”温如炎说道,“是穿遍绫罗尝遍珍馐,再回到无食无衣之时。” “对于我爹来说,钱飞羽就是绫罗绸缎和珍馐美味。钱飞羽陪他渡过最惨的童年,却只能共患难不能同富贵。” 温如炎说话模棱两可,丝毫不着重点。 钱亦心道,“那这和我爹娶妻有什么关系?” 温释是武痴中的武痴,根骨凑合却沉迷练武。他一心想成为中原武林第一高手,他的仰望就是钱飞羽。日夜寒暑,他练武从不曾间断。因为他知道,钱飞羽是武林奇才,而自己,除了亲爹临死前传授的功力之外,一无所有。只有奋起直追,才能与钱飞羽比肩。对于温释来说,武功是他的一切,而钱飞羽则是把这一切给予他的人。 可钱飞羽呢,娶妻是娶了一个又一个,沉迷于闺房之乐,练武又十分懈怠。 温释屡次劝导,都被钱飞羽以“武学不是一切”为由推了回来。他气极,又不想失去生平第一挚友。两人之间,越来越远。 隔阂,是从这里开始的。 当钱飞羽不是罗刹剑,那他还是不是钱飞羽? 钱飞羽当然还是那个钱飞羽,却已经不是温释心里的钱飞羽。 温如炎说道,“我恨你和钱轶言,因为你们什么都不知道,还是过了这么多年。而我,这十几年来,不断被这些东西折磨。” 他指着了指自己,“这些年来,我心里,只有无端的仇恨和杀戮。” 钱亦心不说话。 他又说,“不如钱姑娘来猜一猜,我接下来想做什么?” 钱亦心想了想,“将死不死。” “对。”温如炎拍掌,“钱姑娘就是钱姑娘啊。身为鬼手圣医的徒弟,却眼睁睁看着自己不能活也不能死,你说,你是个什么感受。” 钱亦心的脸上向来没什么表情,她道,“没什么感受。” 她看着温如炎,笃定道,“你不会这么做。” 温如炎笑了,“是暂时不会这么做。” 和别人讨论自己的生死,而这人还是仇人,那是没什么意思的。钱亦心换了个问题,“十五年前那场决战,是因为募兵令。” 温如炎暗忖,钱亦心知道的还不少。想不到叶行之那个草包,对她还有几分真心。他说道,“忠烈候找到钱飞羽,钱飞羽花了三个月说服蜀州各派。最后,钱飞羽找到了我爹。” 钱亦心疑惑道,“是温伯父提出决斗的?” “呵,温伯父?” 钱亦心神色自若,“温伯父毕竟是长辈。” 温如炎挑眉,他皮肤白眉毛细,竟有些勾人意味。他道,“决斗确实是爹提出来的。他气不过,几年来两人关系紧张,钱飞羽却从不主动。而出了事才想起他,募兵令,他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于是,他就提出了比武,谁赢了听谁的。” “我爹从小被人欺负惯了,钱飞羽是他最信任的人。他应该死了也没想到,钱飞羽竟然会如此对他!” 钱亦心一言不发,默默地听着,好似这一切与她无关。 温如炎见她如此平淡,心里的无名火烧了起来。他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恨不得将她撕个稀碎,“我爹本念着点到为止。岂料你爹耍诈,使出了十成剑气的罗刹剑。我爹一时措手不及……生生挨了一剑!” 钱亦心内力深厚,憋气也比一般人憋得长久。等温如炎放了手,她便弯腰咳嗽。他手劲大,约莫半刻钟,她才缓了些。 温如炎背过身子,“我爹被罗刹剑剑气所伤,五脏六腑皆碎,不过七天,就撒手人寰。这一切都是钱飞羽的错。” 钱亦心听了这番话,脑中只有两个字:扯淡。 温如炎说得声情并茂,好像他本人当时就在现场。这种话,钱亦心想来是不信的。不过,温如炎的话,也并非没有一点作用。至少,她知道了,温如炎背后还有人。而这个人,必定是十五年前的见证者或者参与者。 “温伯父决战之后,活了七天,而我爹,只活了三天。”钱亦心语气中带有苍凉,“死在了幽灵手之下。” 她看着温如炎,问道,“谁又便宜了谁?” “在那之后,我娘死了。罗刹门几千门生散尽,大娘带着钱轶言远走都城。而我呢,”绕是钱亦心,说道这里眼里也有水汽了,“三岁就中了幽灵手。幸而被大师伯所救,又靠着我师傅续命。活是活了下来,经脉全断,即使内力再高强,也修炼不了招式。” 她语气不善,“画骨门人不简单,连幼儿都不放过。” 温如炎立即想到一人。那人学的也是温家功夫,绝不比温释逊色。 人呢,只愿意看喜欢看的,听喜欢听的,相信愿意相信的。所以,他只能认定是钱亦心说谎。 “你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钱亦心笑道,“我也是。”她又说道,“想不到温家掌门画骨门主,温如炎温大人,竟然有如此好的记性,连陈年旧事都记得那么清楚,就像是自己经历了一般。” 温如炎不悦,皱起了眉毛,“看来钱姑娘是住得太舒服了。” “来人,把她关进水牢里。” ***** 叶行之一宿没睡。自从收到钱亦心留下的字条,他就带着所有的护卫去了五里亭。 结果只看到尚武。从他口中得知,是温家所为。那个温家,只能是温如炎了。在杨易文的府中,他们的话,叶行之是记得清清楚楚。 叶行之将尚武送到了大阿山,找吴二弦救治。 而他则,一边排查钱亦心的下落,一边留意温如炎的动向。 甚至还抽空去了趟将军府。 蜀州的天,开始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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