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山海是李沐遥的副将,他的府邸敞亮大气,安静肃穆。没有花花草草园林意趣,省去了桃红柳绿莺莺燕燕,与将军府的缱绻温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蜀州大大小小的文官武官,只要说起林副将,都觉得他铁面无私不近人情。若是有什么纰漏,决计是不会让他知道的。 然而温如炎知道,林山海不近人情是真,但只是铁面,并没有无私一说。此刻的温如炎,正跪在林山海的书房前。他已经足足跪了两个时辰。绕是习武之人,也有些支撑不住。 他想起身,但是不敢。因为他知道,若是不顺林山海的意,接下来会有更严厉的处罚。温如炎太了解这个义父了,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 “如炎。”林山海的声音透过房门传了出来,“进来吧。” 猛地起身,温如炎有些不稳。他赶紧立正身子,不敢怠慢,行礼道,“义父。” 他是林山海名义上收养的义子。温如炎亲生父母死的早,从他记事起,就没有见过他们的样子。他隐约记得四岁之前,他都是吃剩饭剩菜为生。蜀州战乱时,他连一口泔水都吃不上,运气好还能吃些野菜,不好的话只能吃观音土了。 不过他还是幸运的,因为他在五岁的时候就遇到了林山海。那时蜀州战事刚平,处处生悲凉。而温如炎,早就惨惯了,倒是也不觉得有什么了。林山海能给他一口吃食,温如炎便感恩戴德了。只是没料到,身份竟然如此尊贵,还将他视作己出。 只是这些好处,是有代价的。 温如炎原来叫什么他已经不记得了,但是他被收养后,由不得他愿意不愿意,他都要姓温。 他继承了画骨门,成为了新一代门主。他也必须要符合这个身份,为温释报仇。温如炎说不上对温释是什么感情,他从未见过他,只在林山海的只言片语中了解过他。有时恍惚,温如炎总觉得温释是他的亲生父亲。 他从来没有问过为什么,只是知道,他是依附着林山海的,林山海让他做什么,他就只能听命。而为温释报仇雪恨,他本来就是愿意的。 林山海道,“跪下。”语气寻常,就像是在说“吃饭”。 温如炎不敢不从,“噗通”就跪下了。他跪得利落,骨头撞在地上,发出脆脆的声音。 “如炎啊,”林山海说道,“为什么不杀了钱亦心?” 温如炎早在门外想好了说辞,“她的爹害得我的爹那么惨。我虽然不是阿爹亲生,但是我决计不会放过她!再者,钱轶言远在都城,若是不用她当诱饵,钱轶言又怎么会上钩?” 林山海挑眉,“你在教我做事?” 温如炎赶紧低头,“如炎不敢!” “呵,”林山海冷冷道,“别以为你那点心思没人知道。” 他毫不留情地点破,“你喜欢上她了。” 温如炎矢口否认,“我没有。” “有没有你自己知道,”林山海继续说道,“钱轶言的调令已经出了,暂时出任蜀州知府。何须钱亦心?” 温如炎无话。 事实上温如炎是没有喜欢上钱亦心。他无她不过统共不过见了两面,说喜欢实在是太过了。 他只是,有些羡慕她了。每当画骨门派去监视的探子汇报她的情况时,他心里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叶行之身份尊贵,也对她另眼相看。旁人在意的玩意儿,不管是身份还是财富,于钱亦心而言,统统不值一提。 叶行之对她如何,连李沐遥都看在眼里,虽说钱轶言是新科状元,钱亦心的身份不算低,可叶行之毕竟是侯爷。谁人不知,当今最受宠的,就是叶家兄妹。而钱亦心呢,不止有叶行之的喜欢,还是叶善之的师姐。此等待遇,是旁人拜神八辈子都求不来的。 而温如炎呢,是一个万字利当先的人。人和人之间,是很微妙的。同类相斥,却很容易异类相吸。他被钱亦心吸引了。也仅仅是吸引了,再多不出什么了。温如炎也不敢再多出什么了。 林山海显然对这个话题失去兴趣了,他道,“我让唐嘉玉去了水牢,她应该能处理好。” “十五年前,小丫头受我一掌,居然还没死。今日姓钱的又落在我的手上,”怎么可能让她在活着回去。 原来,当初断钱亦心心脉的人,就是林山海。 温如炎知道,唐嘉玉会让钱亦心生不如死。她将仇恨都放到了钱亦心身上。 唐嘉玉是十足的疯子。事实上是他派人杀了唐麟和李通,可她偏偏记恨了钱亦心。 林山海的命令,绕是觉得可惜,温如炎也不敢违背。他只道,“全听义父的。” 林山海点点头,这时才拿正眼看他,“今晚叶行之宴请李沐遥,我等了十几年,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 温如炎隐隐有些担忧,“义父是想……” “杀了他。” “可……”温如炎道,“可将……李沐遥并没有做什么无恶不作之事……” 林山海大声呵道,“身为蜀州镇守大将军,整日沉迷声色,不误正事!连杨易文和袁子野私吞税收,也是叶行之逼着他做的。这样的人,怎么配当蜀州将军!” “可是……有将军卫在,根本近不了李沐遥的身……” “如炎,大丈夫焉能如此婆妈。” “是……” 林山海又道,“化骨丹被钱亦心掉了包,赵康平也没用了,他不用回蜀州了。化骨丹没了,料定那小丫头也不会做的。派人去将她身上的丹药都取来,总会有用得着的。” 他的声音透着狠戾,“今夜,李沐遥必须死。若是可以,连小侯爷也一块除掉。” 赵康平活不了了,李沐遥必须死,连带叶行之也要倒霉了。 温如炎问道,“不知义父有何打算?” “你先将小丫头的药袋子拿来。”林山海仿佛胜券在握,“今晚就知道了。” ***** 钱亦心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在水牢了。她腰间少了些重量,药袋子被人拿走了。 水牢取的是井水,又阴又冷。就算她有内力傍身,也抵不过四天。 钱亦心有些后悔,有些事还未做成,就要丢了小命。她想起叶行之,早知如此,有些话就应该对他说清楚。 时不待我,有些事就该当机立断。 这时,有人走进水牢,打断了钱亦心的胡思乱想。她抬头,看到了一个老熟人。 是唐嘉玉。她依旧穿了一身红衣,只是没有佩刀。五里亭之后,她再也使不出唐家双刀。 她笑了,小人得志的嘴脸显露无疑,“钱亦心,被人宰割的滋味如何?” 钱亦心面无表情,“还好。” “你真恶心,”唐嘉玉指着她鼻子骂。 钱亦心不说话。 唐嘉玉继续骂,“我最恶心你这副无所谓的样子!就是这副表情,欺骗了太多人了!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落得这个下场!” 钱亦心只觉得她可怜,“害你的人是温如炎和他背后的人。” “你怎么知道他背后有人!”唐嘉玉吼道,她不相信钱亦心脑子那么好用。 钱亦心很平静,“本来只是推测,现在你帮我证实了。” 唐嘉玉,“你们钱家,害得我唐家落得如此下场!今天,新仇旧怨我都要从你身上讨回来!” 钱轶言解除了婚约,这是他的私事,钱亦心不好多评价。她也不会觉得唐嘉玉可怜,能落得如此下场,也算咎由自取。 不过,她目前的处境,比起唐嘉玉来说更不如…… 钱亦心道,“少说废话吧。”她知道,唐嘉玉今天是要泄愤的。 落在唐嘉玉手中,要死也不会那么容易。 唐嘉玉哈哈大笑,得意又恶毒,“你既然那么聪明,不如就来猜一猜,我接下来会怎么让你生不如死。” 唐嘉玉想在她脸上找出一丝惧意,但是怎么也找不着。 钱亦心道,“既然你已经被废了右手,肯定不会让我好手好脚。” “我呀,第一次觉得,你的未卜先知并不讨厌。”唐嘉玉说道,“今日我就要割断你的手筋脚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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