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三个月。    钱轶言的任期到了,钱亦心的伤也好得七七八八。为了照顾妹妹的伤势,钱轶言拖家带口,缓缓踏上了回都城的路。    马车摇摇晃晃,钱亦心看着钱轶言,足足有一刻钟。    钱轶言一开始还能维持镇定,时间一久,还是绷不住了。他道,“妹妹有事?”    “没有,”钱亦心矢口否认。    “那可是我的脸脏了?”    钱亦心道,“我只是在想,你怎么不和唐嘉玉同坐一辆马车。”唐嘉玉跟在队伍最后,独坐一辆马车,就不怕她跑了?    兄妹之间,有些事自是心照不宣。即使钱轶言不说,亦心也知道,他留唐嘉玉在身边,绝不是拿她当妻子的,不弄死她已经是仁慈的。    钱轶言毫不担心,“跑不了的。”    听罢,钱亦心便不再多话了。    若是平常,快马加鞭,去都城只需七天,而这次却用了十七天。十七天后,钱家兄妹一行人终于到了都城。    都城,天子脚下,条条大路,楼宇高楼,好不气派。    钱亦心想,果然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叶行之和叶善之身上的贵气与大度,都来源于此。马车一路向前,很快便到了钱府。钱亦心,望着匾额上钱字,恍如隔世。    钱亦心没想到的是,吴氏能亲自相迎。即使她心中万般埋怨,吴氏也是长辈,理应她去给吴氏请安。    她对着吴氏行礼,“大娘。”    吴氏将她扶起,钱亦心与她对视,才看到吴氏眼睛有泪水。    吴氏道,“心心快起来,你……受苦了……”语毕,又捏着帕子哭了起来。    在钱亦心模糊的记忆里,吴氏是很漂亮的,明艳动人。蜀州十里八乡,提起钱飞羽的两位妻子,用的皆是“佳人”之类的好词,且大赞钱飞羽有福气。    可美人,也有老的一天。这是规律,不可抗力。    吴氏居然也会长白头发和皱纹。一个女人,死了丈夫,带着儿子,想必改嫁了也是万分艰辛的。    人终归是要成长的。钱亦心以前想当然怨钱轶言母子,但有些事设身处地的想一想,怨气也没有那么重了。她只是不甘心,不甘心父亲这么快就被遗忘。    吴氏拉着钱亦心的手,忽略了儿子,径直入了府。    状元府比起杨易文的府邸还要大上许多,亭台水榭雅致美观。而吴氏,早就将原来钱轶言的屋子腾出来,说是冬暖夏凉、明亮宽敞,便给了钱亦心住。    而吴氏对唐嘉玉这个儿媳妇,则是截然两个态度。她以“少夫人病弱,需要静养”为由,打发唐嘉玉去了下人住的偏院。整个钱府,都对这个少夫人绝口不提。    在钱府住了半个月,钱亦心在尚武和仆人们有意无意的透露中得知,十五年前吴氏刚回都城,受尽了娘家人的白眼和侮辱。吴氏是官家小姐,当初嫁给钱飞羽,娘家人本就不同意,两人的婚事是名不正言不顺。    钱飞羽死后,吴氏没法,只能带着孩子投奔娘家。原本她是打算带着钱亦心一起回都城的,可温泽将亦心打成重伤,经脉尽断,若不是郑一剑赶到,钱亦心早就夭折了。只有御鬼门的医术能医治,吴氏只能把钱亦心托付给郑一剑,郑一剑有要事在身,又请唐麟把三岁的钱亦心送至大阿山,这才保住了命。    而吴氏的日子,也并没有钱亦心想的过得那么好。娘家人无依靠,她带着钱轶言只能住进偏院,靠着洗衣服维持生计。    对吴氏来说,这样的日子是牢笼,她不会、也不愿一辈子都这样生活。她盼着儿子能出人头地,盼着他能为父报仇。    然后她便遇上了一位故人,曾经与她有过婚约的人。那人是本朝五品官,他的结发妻子难产死了,留下了一个儿子。他对吴氏一直念念不忘,便提出想娶了吴氏续弦。    吴氏想也没想,便答应了。    钱轶言去了最好的私塾,学了最高的武功。吴氏觉得这一切都值得。    三年前,五品官也死了,他的儿子将吴氏母子赶出了府。吴氏带着钱轶言,又过上了苦日子,好在钱轶言争气,没过几年就考上了状元。    钱亦心得知一切后,最后那丝怨气都没了。    这天,吴氏又拉着钱亦心说话,她想知道过去十五年里,钱亦心发生的一切。    钱亦心道,“我呆在川县时,每日治病、问诊,从来没下过大阿山。后来去了蜀州发生的事,大娘不是都知道了嘛。”    吴氏不高兴了,“我呀,只盼着现在能与你多说话,不然等你嫁进候府,说话的机会就更少了。”    钱亦心平日面冷,不过未出阁的姑娘,脸上还是不由自主地泛起红晕,“八字没一撇的事……”    吴氏拉着她的手,喜不自胜,“这还八字没一撇呢?现在就只等皇上定下良辰吉日了。”    听吴氏这么一说,钱亦心的脸又红了几分。她与叶行之,已有半年多未见了。来都城这些天了,钱亦心心里盘算着也该见上一面了。    正在这时,管家来报,说忠烈候府的小姐前来拜访。    钱亦心一听,是小师妹来了。她道,“快快请她进来。”    管家在前面带路,叶善之带着几个丫鬟跟在后面。她嫌管家太慢,一直催他快些点,这要不是她不识路,凭借她的轻功,早就见到师姐了。    远远地瞧见了钱亦心的身影,叶善之也顾不了那许多,提气运功,嗖地窜到了钱亦心的面前,一个熊扑便挂到了她身上。叶善之只觉得眼睛有点涩,嘴里念念有词道,“师姐,你没事真的太好了!哥哥说你养好了伤才会来,这都半年多了!”    瓷娃娃叶善之哇得哭出声,“早知道我就不走了!也不会让小人害了师姐!”    钱亦心抚着她的背,安慰道,“都过去了。”    可抱着她的人呢,还是不撒手。钱亦心又道,“快来见过我娘。”    一听长辈在场,叶善之立刻老实了,抽抽噎噎地说,“夫人好。”    钱亦心说的是“娘”,而不是“大娘”,吴氏心里一阵感动。说明这孩子,放下了芥蒂,开始接受她了。  她拉着两个女儿家的手,“你们许久不见,相比有很多话要说,我让厨房准备些可口的糕点,你们好好聊聊。”    叶善之瞧着吴氏走远,收回视线,说道,“师姐,我看钱夫人挺好的呀。”她问的是,那你怎么不太喜欢她呢。    钱亦心解释道,“以前有些误会,现在解开了。”    叶善之忽地想起一件事,“师姐,我听说钱大人娶了唐嘉玉,是真的?”    钱亦心点头。    坐着的叶善之是坐不住了,“她那么害师姐,钱大人怎么能娶她呢!哥哥也是,早该把她跟温泽一起斩首示众!”    斩首不过刀起刀落,这是便宜了她的。钱亦心相信,钱轶言有更好的办法对付她。至于为什么要娶她嘛,这就只有钱轶言知道了。    她拍了拍叶善之的手,“放心,唐嘉玉落在钱轶言手里,是不会好过的。”    丫鬟送来了糕点,刚做的胭脂糕,色泽鲜艳,香气扑鼻,再配上今年的新茶,馋得叶善之不得了。    钱亦心看着小师妹的吃糕点,即使馋得慌也保持着良好的仪态。她犹豫再三,旁敲侧击地问道,“侯爷不在都城?”    叶善之吞下糕点,才道,“在的呀。”    “那怎么?”那怎么不来看我?    叶善之道,“哥哥说,今日要去万花楼喝酒,所以才没来的。”    万花楼是什么地方,钱亦心不用想也知道的。这浪荡子,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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