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善之说的喝酒,就是字面意思,叶行之去万花楼只是喝酒而已。可这话听在钱亦心耳朵里,就不是那个意思了,在“喝酒”二字中间再添一个“花”字。 一下午,钱亦心的脑子里只想着叶行之去喝花酒了。 叶善之在一旁从皇上聊到哥哥,从师父聊到师弟,又表达了对钱亦心这个即将过门的嫂子的喜爱。 全程钱亦心都心不在焉,她念着叶行之,对叶善之也有些敷衍。 时候不早了,叶善之也回去了。 晚饭后,钱亦心左思右想,就是不放心,她可不能还没成亲就白白戴了绿帽。 她等吴氏歇下,换了一身男装,脸上抹了些黑粉,翻上钱府的高墙。她往下一跳,没成想,尚武早在墙外等着她了。 尚武道,“属下为大小姐带路。” 不用想,这是钱轶言吩咐的。她道,“走吧。” 万花楼是都城最大的青楼,姑娘个赛个的漂亮,琴棋书画斧钺钩叉是样样精通,不管是读书人还是学武的,都能找到心仪的姑娘。哪怕是菜市场卖猪肉的,姑娘都能从“猪肉怎么做好吃”到“好猪是如何饲养的”侃侃而谈。 钱亦心还没进万花楼的门,就被招枝花展的姑娘们强行拖了进去。还没站定,姑娘们就都围了上来。 其中一个穿蓝衣的姑娘说,“小公子,第一次来吧?” 其余姑娘脸上挂着了然的笑,蓝衣姑娘又说,“您放心,一切都交给我们了!”手还不停地在钱亦心身上划拉。 钱亦心往后一缩,就怕被人发现她男扮女装。她为了不被别人发现,将脸、手、脖子抹黑了不说,还特意提高了衣领,不让别人看喉结。好在她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不似寻常女儿家秀气,不然伪装起来,还要费些心思。 尚武跟着钱轶言是见惯了风月场所的,他熟练地掏出银票,“楼上雅座,不要姑娘,上些酒菜。” 姑娘们一听,也就散开了。 钱亦心去了二楼,她这个位置极好,整个万花楼的情况一览无余。没坐下多久,酒菜也上了。 她问,“叶行之在哪?” 尚武回道,“侯爷一般都在雅间,不过再等一刻钟万花楼的徐倾姑娘就要出来弹琵笆了,所有雅间的客人都会出来的。” 那就好。 钱亦心想了想,若是叶行之真的与其他姑娘厮混,她该如何?这个答案,是否定的,她没想好。 她与叶行之,已经有了婚约,还是皇上御赐。她不能也不敢做什么有害钱家的事。所以,叶行之无论做什么,她也没有能对付他的办法,最多揍他一顿。 钱亦心自嘲道,“自己何苦为难自己呢?” 一刻钟后,徐倾姑娘抱着琵琶出来了。她举止大方,容貌姣好,比起其他姑娘来说,并不太出众,到身上却毫无普通青楼女子的故作姿态。 即使是钱亦心这个外行,也觉得她的琵琶弹得是错落有致、铮铮有力。万花楼的姑娘,果然个个都不简单。 钱亦心道,“若我是男子,也会成天往万花楼跑。”温柔乡啊温柔乡,她既不温柔,也不娇艳。 蜀州姑娘性情跟都城姑娘大不同,若是叶行之贪图新鲜,等他的新鲜劲儿过了,他的心里也就没有她的位置了。 正在钱亦心胡思乱想之际,叶行之就从雅间里出来了。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有其他人,一看那派头,也是当官的。这群人浩浩荡荡地从二楼到一楼,选了正中间的位置坐了下来。而叶行之,坐得又是中间的中间,好不气派。 时隔半年零十五天,钱亦心终于又见到了叶行之。即使隔着不近的距离,她也看得出来,比起半年前,他是愈发放荡了。 跟姑娘勾肩搭背,还喂他喝酒,看得钱亦心是怒火中烧,恨不得烧死叶行之。不知道半年内,他给自己戴了多少绿帽子! 钱亦心气不过,凭什么让这个浪荡子为所欲为?她今天定要整一整他。 “尚武,叫一壶酒。” 尚武照办,万花楼的伙计手脚麻利,很快酒便上来了。 钱亦心从药袋子里掏出颗药丸,喃喃自语道,“过了这么久,不知道药效怎么样。” 一时半会儿也不好配药,只能将就用了。钱亦心将药丸丢进酒壶了,捂着酒壶盖子来回摇。 今天,就是叶行之不/举之日。没错,这是一颗败兴的药,不会危及生命,只会让他不能人道。 钱亦心朝叶行之的方向看去,他刚才下楼时,目光都没有扫过她的方向。此时她在二楼,他在一楼,她盯着叶行之的后脑勺,发誓一定要给他些教训。 药是下好了,问题是怎么让他喝下去。 琵琶声停了,徐倾一曲弹完,台下一片叫好。她迟迟下台,又换了几个舞姬,莺莺燕燕,柔情继续。 所有的人,都未想到,徐倾又折回来了。她径直走到叶行之跟前,微微施礼,“侯爷。” 叶行之颔首,“徐姑娘。” 徐倾有些紧张,她爱慕叶行之,鼓足了勇气对他说道,“不知我能否为侯爷弹奏一曲?” “乐意至极。” 钱亦心视力极好,虽然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可她从肢体行为看来,他们两个这是对眼了。 “徐倾姑娘是万花楼里身价最高的,清白之身,平日里哪家的公子不是一掷千金只为美人一笑。没想到,徐姑娘居然也爱慕侯爷。”尚武感叹道,生的好看,就没有不可能。 这个“也”字很刺耳,钱亦心盯着叶行之,只要他敢越界,她就……具体要怎么样她还没想好,不过先把叶行之揍一顿总是对的! 叶行之偏偏跟钱亦心作对,跟着徐倾就上了二楼,进了雅间。 门一关上,谁知道这两人搞什么。钱亦心跟了上去,甲子却不知道啥时候冒了出来,还守在门口。 钱亦心赶紧跟了上去。尚武不敢怠慢,带着酒壶就跟了上去。 许久不见甲子,尚武刚想去套个近乎,不料甲子率先开口,先是对钱亦心抱拳,“钱小姐。” 钱亦心不信,居然被看出来了? 甲子又对尚武道,“替我守着。” 尚武下意识反驳,“凭什么?” 而甲子却不理他,头也不回就走了。 “嘿!”尚武不服气了,“大小姐,你说甲鱼子这是什么意思?” “让你守着就守着。”钱亦心想到,“我的伪装失败了?” “其实……细细看的话,确实……” 这下明白了,钱亦心易容失败。算了,下药也要下的光明正大。 她道,“把酒壶给我。” 钱亦心接过酒壶,一把将雅间的门给推开了。她这一下子,来得突然。本来房里的两人一个弹琵琶,一个听琵琶,虽隔着些距离,可气氛正好。现在可好,被她一搞,缱绻蜜意统统不见了。 一见是她,叶行之刻意板着一张脸,“我不是说不许打扰么?出去。”他心中欢喜,想来钱亦心是挂念他的,不然也不会刻意乔装打扮跑到青楼来。 有时候,一旦看明白一些事后,便是拨开云雾见青天。叶行之见的倒不是青天,而是春天。 徐倾也说,“不懂规矩,还杵着干嘛!” 钱亦心还是不走,举着酒壶,渐渐贴近叶行之,凑近他说道,“不过请侯爷喝一杯酒。”又斟了一杯酒,推到他面前。 忽地凑近,忽地疏远,远近之间,搞得叶行之心猿意马。还有那股淡淡草药香,真是久违了。 她的行为在徐倾眼里简直是得寸进尺。徐倾忍无可忍,“还不快滚出去!” 钱亦心与徐倾对视,笑道,“若是侯爷能将这杯酒喝了,我就出去。” 叶行之牵着她的手,向下一拉,钱亦心便坐在了他的大腿上,整个人都扑在他的怀里。他道,“毒酒?” 钱亦心挣着起身,却被他扣着,只得作罢。她道,“是,那你喝还是不喝。” 徐倾坐不住了,“大胆奴才!竟然给侯爷喝毒酒,来人啊……” 她话未说完,那杯酒已经被叶行之喝了,徐倾不能相信,“侯爷……侯爷这是怎么了……” 叶行之有些不爽,徐倾太过聒噪,碍事。他道,“酒已经喝了,出去。” 徐倾不服,“侯爷怎么能放过她!” 看来是坏人好事了。她欲起身,叶行之还扣着她,这是何意? 叶行之看着徐倾,“我是让你出去。” 徐倾好不容易放下身段,请了侯爷听曲儿,被人搅了好事,愤恨难忍。可叶行之,都城之内,又有几人敢开罪他?只能退出去了。 腰上的手松了力道,钱亦心立即跳了起来。 叶行之看着她,有些好笑,五个月前,受伤了在梦中还喊他的名字。今日见了面,还搞得如此生分。 “你给我下的什么药?”边说话边往她身上凑。 钱亦心连续退几步,“不能人道的药。” 叶行之笑出了声,“你啊你啊!” 他凑近钱亦心,“何必害了自己呢。”两人马上就要成亲,这傻姑娘。 钱亦心给自己下药的原因,他想想也就知道了。叶善之今日去了钱府,他这个妹妹是说话不过脑子的,必是说了他在万花楼了。所以钱亦心,才气急败坏地赶来,给他下药。 她这么在意他,他是高兴的。他道,“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在这里?” 男人逛青楼,难道是去吃饭?钱亦心从小就看着吴二弦喝花酒逛青楼长大的,里面的事儿她清楚着呢,蒙谁呢。 她不说话,叶行之只好继续说,“皇上今日赐婚了,定了下个月初七。我呀,是坐实了浪荡子的称呼了,那群狐朋狗友非得拉着我来,不好推脱。本来大舅子也是要来的,不过他说府中有事罢了。” “谁是你大舅子!”钱亦心对他的话半信半疑。 “你过来。”叶行之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楚了,干脆放弃。 钱亦心虽然不情愿,却还是走了过去。还未走近,就被叶行之搂住。耳边是他的声音,“反正你都下了药了,我想乱来也不行。” 叶行之以为她会不老实,结果她安分地让他抱着,他还有些不习惯。 只听她说,“侯爷见了太多美人,怎么会看上我?”若是因为脸蛋喜欢她,那他也会喜欢别人。 叶行之放来她,拉着她坐下,眼中是藏都藏不住的情意,“美人很多,钱亦心只有一个。” 有些事还是要解释清楚才行,他又说道“本来我是想将温泽等人押送回都城就去找你,不过啊,我被皇上报复了。” “报复?”钱亦心问道。 “去蜀州时,我故意将阿善带在身上,害得他饱受相思之苦。阿善回都城后,将蜀州发生的事,说给皇上听,他又怎么猜不出我喜欢你呢。” 叶行之长叹一口气,悔不当初,“我回到都城,他便提我进了内阁,一大堆公事,我实在是分身乏术,自然也不能去看你了。皇上是以牙还牙,我这是自作自受啊。” “所以,我并非是故意不去找你。” 他目光灼灼,钱亦心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低下了头。 难得见她这般小女儿娇羞,心下一动,吻了她的脸颊。其实他的目标是嘴唇,不过怕唐突了她。 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 “你一进万花楼,护卫便告诉了我。”叶行之说道,“本来想早些出来见你,奈何被那群人缠上了,不借着那个弹琵琶的,我怎么能脱身呢。” 钱亦心脸上烧红了,听他一说,气早就烟消云散。 虽然想和她多呆一阵儿,可毕竟还未成亲,名不正言不顺。距离下个月初七,不过十天,叶行之这个耐心还是有的。 “这几日,还要忙着准备成亲的东西。你在钱府,等着我来迎亲。” 初七,侯爷娶亲轰动了整个都城。 有人鼓掌叫好,叶行之这个祸害终于成亲了,还娶的是状元郎的妹妹,据说医术和毒术都很厉害,够叶行之受的了。不过也有人心伤,都是拜倒在叶行之靴下的姑娘们,侯爷成亲了,她们都没有机会了,能不难过么。 叶行之一身红衣,骑着马带着迎亲队伍招摇过市。人逢喜事,春风得意,他接到了钱亦心后,恨不得立刻回府。随即又想到,侯爷里宾客满座,太后和皇上都在场,繁文缛节害死人。 直到轿子落地,进了候府,钱亦心才有真的是嫁给他了的感觉。她顶着盖头,只能看到别人的腿。叶善之扶着她,在她耳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因着太后和皇上在,拜堂时间就更久了。皇上发言后,太后又接着说,活生生又拖了半个多时辰。 等拜完堂,钱亦心顶着凤冠,脖子都快断了。一想到还要等到傍晚叶行之来掀盖头,她就感到绝望…… 拜完堂,皇上和太后就回宫了。叶行之好不容易应付完了宾客,月亮都升起来了。 他惦念着钱亦心,深提一口气,竟然用了轻功,脚尖几点,便到了卧室门口。 门口除了两个丫鬟,还有他的妹妹,这让叶行之很无奈,“阿善,回自己房里。” “我不,师姐和哥哥的大喜日子,我是一定要守着的!”叶善之大声抗议。 叶行之只能威胁了,“再不走,明日就让皇上接你走!” 最近皇上哥哥很是奇怪,经常有些莫名其妙的举动,吓的叶善之都不敢去宫里了。 “我不去!我走就是了嘛!” 叶行之看着她气呼呼的背影,回头又对丫鬟们说,“你们也下去吧。” 推开房门,叶行之走到里间。榻上坐的是他的妻子。 他有些迫不及待,一把掀开红盖头。平日里的钱亦心是不施粉黛的,今天着红衣化红妆,在蜀州看惯了她英姿飒爽的样子,如此精致,还是第一次。 胸腔里,是猛烈跳动的心。他看得痴了,很久才说,“你真好看。” 叶行之以为她会适当地害羞一下,可钱亦心粗暴扯下凤冠,还扯掉了几根头发,“嘶!这玩意儿重死了!” 叶行之抚着她的头发,心疼道,“还是这么暴躁。” 他捡起她扯断的头发,又扯了几根自己的头发,将两人的头发分为两份,绑成两个结,装入两个香囊中。他自己拿了一个,另一个塞入钱亦心手中。 “初初见你之时,我便想着,有一天,一定要将你娶回家。今日,我是痴想成真。” 他眉目有情,看得钱亦心心口发烫,“傻子。” “你不是叫我浪荡子么?” “傻子也不错。” 这是不计较那日青楼之事了。 按照惯例,心意想通的两人,是要做些事的。 叶行之靠近她,目标是她的唇。 “等等!”钱亦心单手抵着他的胸膛,掏出一枚药丸,“把这个吃了。” “解药?” “解药。” 叶行之笑道,“那为夫今晚不会让夫人失望的。” “……” 浓情肆意,春风一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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