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计

果然不出崔世华所料，巡阅使大人到杭州后发现他不在，就开始大发雷霆。那天巡阅使抵达杭州，就直接去了骏驰府，这让秦川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只好让下人好生招待着，自己急忙跑到崔公馆请老夫人林碧芳解围。　　　　听到秦川来报，林碧芳先是一惊。虽然心里不断埋怨着崔世华的一意孤行，但还得想法子解决。“啥也别说了，马上把巡阅使冯肇甫大人接到广济医院！”一番冥思苦想之后，她斩钉截铁地说。　　　　“啊？”秦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时间了，赶紧照办！”林碧芳吩咐着，“我这就安排鄂齐通知广济医院做好接待准备！”　　　　看着一头雾水的秦川慌慌张张离去的背影，林碧芳心中也很忐忑。她怕自己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但没办法了，情况紧急，儿子又赶不回来，她只能和冯肇甫赌一把了！　　　　6年前，冯肇甫在南京临时政府军政部任职，当时正是苏沛蓉在南京红极一时的时期。他不可能没有听说过苏沛蓉的芳名。一代花魁，夜夜笙歌，而冯肇甫所在的兵工署制造司离秦淮河并不远。虽然当时冯肇甫只是兵工署的一名普通职员，而苏沛蓉早已名满秦淮。她是一只狐狸精，她连在杭州老实本分的儿子的心都能勾走！而且那个时候血气方刚的金陵男人，没有一个不会不把苏沛蓉当做自己的梦中情人。加上冯肇甫南巡的第一站不是自己的老窝南京，就更让林碧芳生疑。于公于私，他的第一站都不应该是杭州！所以这一次，老夫人觉得她必须用苏沛蓉做赌注。　　　　而当冯肇甫在苏沛蓉的病房内待了一个多时辰还没有出来，林碧芳就知道，这一局，她赌赢了。　　　　广济医院外，夕阳西下。绿叶荫浓，鸽子盘旋。它们的白羽在空气中呼啸而过，在林碧芳的头顶留下一阵凉风。她还在等着冯肇甫出来。　　　　“林老夫人，多年不见，您老还是这么矍铄”，看见林碧芳在残阳中站着，冯肇甫觉得十分内疚，他急忙伸出手来。在两人握手的瞬间，林碧芳竟然在冯肇甫的眼角看到了不为人知的淡淡泪痕。　　　　“您和苏美人还是老样子吗？”忍了很久，冯肇甫终于发问了，“我刚才进去看她了”，他有些哽咽，“很可怜”。　　　　林碧芳不说话。她吸了一口冷气，头也抬得更直了。　　　　看到林碧芳的反应，冯肇甫也不说话了。两人就这样慢慢地向前走着。沾满雨水的草地打湿了冯肇甫皮鞋的鞋尖。　　　　“那个时候的苏沛蓉真的是所有男人的梦想啊！”冯肇甫苦笑着，“每天下班后兵工署的弟兄们都成群结队去秦淮河边看她。还有陆军署的兄弟们。能看她一眼我们都觉得看到了天上的仙女”，冯肇甫有些自嘲地摇摇头，“那个时候，我们都亲切地叫她‘苏美人’，虽然这个苏美人根本不认识我们是谁。”　　　　林碧芳也配合地笑笑，她依然保持着沉默。但此刻，她已经坚信了自己的判断。　　　　“都说是红颜祸水，可拥有美丽容颜的女人，不见得都是坏女人”，冯肇甫说，“当年苏沛蓉的美貌名震南京，而令郎也是多情公子，男才女貌的一段佳话可谓是誉满江南”，他轻叹了一口气，“他不顾崔老爷子的反对，一定要迎娶烟花女子，结果将老爷子活活气死了，因为这个还闹得满城风雨。”　　　　“往事不堪回首，又何须再提？”林碧芳面露惭色，“世华就是鬼迷心窍。”　　　　“非也！”冯肇甫微笑着摇了摇头，“男人和女人看待这个问题的角度是不一样的，我还痛恨自己当年混得不如令郎，否则娶苏沛蓉的人就是我了！”他边说边哈哈大笑，那一刻的眼神是如此坚毅。　　　　林碧芳觉得有一丝敬佩，毕竟面前这个肥头大耳的男人能直白地表达自己的内心。但同时她又很反感。她讨厌一个男人毫无保留地展示对一个女人的喜欢。男人就如猎人一般，无所顾忌地表达他们对某些猎物的喜爱，不分场合。她认为这是一种很孩子气的行为，不是大丈夫作风。而且这并不符合传统的含蓄、内敛的精神。所以在这个瞬间，她讨厌冯肇甫、讨厌自己的儿子崔世华。当然，她更讨厌所有问题的始作俑者——苏沛蓉。　　　　“好好的对她，她的日子不多了”，冯肇甫的脚步停了下来，“我们这代人的梦要醒了！”他忽然说出这句让人不解的话。　　　　“你这是在命令我吗？”林碧芳笑笑，也不追问方才那句话。　　　　“如果是，我也有这个权利”，冯肇甫扭头看她，“你这倒提醒了我，令郎崔世华擅闯梨花峰禁地，如果是为了苏沛蓉，那我就不追究了”，他微微点了点头，“告辞！”　　　　林碧芳觉得她被一种说不清的东西震慑住了。她在冯肇甫的身上，在崔世华的身上，都能看到这种东西。苏沛蓉究竟是何方神圣，能够改变一个男人的心性？她真的误解苏沛蓉了吗？是不是这五年如果多踏进骏驰府，她对苏沛蓉就会是另一种看法？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走出去不远的冯肇甫忽然回头了，他双手做了一个喇叭状，“照看好她，我不会让她死的！”他大声喊道。声音异常响亮，很多路人都将目光投向他。而他也不在意，说完就转身大步走开了。　　　　“她死不死，可由不得我们！”看着冯肇甫的背影，林碧芳喃喃地说。　　　　崔世华回到骏驰府的时候，冯肇甫已经离开杭州了。少不了，他被老夫人林碧芳数落了一顿。　　　　“看样子你这老婆在当年可是无数男人的心上人”，林碧芳有些冷嘲热讽，“不过看在冯肇甫的面上，广济医院一定会竭尽全力医治她的”，她扭头看看崔世华，“何况这家医院还在你管辖的范围。”　　　　“可您不是说，冯大人说沛蓉已经时日无多了吗？”崔世华的心一阵阵绞痛，他觉得很烦躁，什么话也听不进去。　　　　“既然冯大人都这么说，那就真的没办法了”，老夫人也轻叹了一口气，“就算给天大的胆子，广济医院也不敢欺瞒。”　　　　崔公馆内，崔世雄穿着一件白色的盘扣对襟衬衫，悠闲地靠在躺椅上。微微凸起的肚皮让衬衫显得有些紧绷，这文艺清新的装束穿在他有些臃肿的身上，显得有些不搭调。听着头顶花架上的鸟鸣，他双目微闭，右手掌心还握着一副铁球轻轻转着。而鄂齐此刻正贴在他的耳边轻声说着话。　　　　“什么？”崔世雄忽然暴跳如雷，一下就站了起来，“你这猪脑子，你没有告诉冯大人我大哥进梨花峰前并不知道黄岩洞里的是苏沛蓉吗？”崔世雄气得眼球里都冒起了血丝，“我还愁没什么门路将你安插到巡阅使冯大人身边，老太太让你和秦川一起去安排广济医院，这正是天大的机会啊，没想到你小子竟然给我搞砸了！”说完他恶狠狠地往茶几上捶了一拳。　　　　“我已经说了啊”，鄂齐也显得很着急，“特别是病房外面没人的时候，我还专门和冯大人提起了两次，可他非说大哥是为了救嫂子，情有可原。既然后来发现黄岩洞里的是苏美人，他擅闯梨花峰禁地，也就不必追究了！”　　　　“岂有此理！”崔世雄呸了一声，“这个老色鬼！”说完抓起椅子上的外套，气势汹汹就往外走，正好撞上了刚从骏驰府回来的林碧芳。　　　　“这是要去杀人呢，还是要去越获？”老夫人挡在了他的身前，“这么莽莽撞撞，像什么话！你就不能学学你大哥！”　　　　听到这话，崔世雄觉得自己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可是在母亲面前，他忍住了。只有鄂齐看到他咬紧的嘴唇和捏起的拳头。　　　　“让开，我要去找冯肇甫！”他压抑着自己的声音。　　　　“你找冯肇甫干什么呀？”林碧芳也开始发火了，“你是去质问他为啥不把你大哥办了？”　　　　“我只是觉得他应该秉公处理而已！”崔世雄扭过头去，“娘您不是经常教育我们不能包庇纵容自己的错误吗？”　　　　“那是错误吗？你大哥拼了命的要救你嫂子，那是错误吗？”林碧芳反问他，“我倒想问你，是谁把这件事说出去的？骏驰府和崔公馆里人人自危，人人守口如瓶，他冯肇甫是如何得知这件事的？”　　　　“反正不是我。”崔世华低声说，“再说了，您老人家不是一向都不喜欢嫂子嘛！”　　　　“真是丧心病狂，死性不改”，林碧芳数落道，“我不喜欢苏沛蓉是真，但是此事牵扯到你大哥进而崔家的生死存亡。最好不要窝里斗！”　　　　“巡阅使冯大人到！”就在他们说话间，下人来报，巡阅使冯大人已经来到了大门口。这让林碧芳很惊讶。按照行程，冯肇甫此刻应该回到了南京才对。　　　　“看着吧”，一脸阴郁的崔世雄瞬间很得意，“我就说了，冯大人是秉公办事的人！”　　　　“赶紧迎接！”林碧芳吩咐着。她整理了一下鬓角和衣襟，就往门口走去。即使一把年纪，这个女人也似乎永远都具备着临危不乱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