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4点,南姜顶着寒霜走在这条蜿蜒的山路,总感觉背后不远不近有人跟着。南姜眉眼一转,加快步伐,在转弯处一闪身隐入草丛。不多会便见尾随之人匆匆赶来,前方已不见南姜踪影,脚步竟也凌乱了起来,急急上前几步便又转身,却见南姜站在身后。天黑虽看不清南姜的脸,但那黝黑明亮的眸子在泛白的月亮光下瞪得他有几分羞怯又有些害怕,喉头不禁有些紧:”阿...”  名字还未喊出,南姜便冷冷地问道:“你跟着我做什么?”南姜脸色不善,自己偷偷出山并没有人知道,这个平常老实巴交的庄长生怎么会跟着她。庄长生被问得脸刷的一下红到耳根子,这种滋味比被在五婶家地里偷红薯抓到还要窘迫得多的多。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南姜,也不敢告诉她,三婶婶上吊前一夜和南姜说的话他在墙根底下都听见了,三叔前脚刚死,三婶婶就上吊了,从小他就觉得南姜是特别的,村里人全都姓庄,只有南姜跟着三婶婶姓,老一辈的人骂了三叔不知多少回,三叔就是不吭声。村里人都知道三婶婶是从外面买回来的,村子离城远,具体远多少庄长生也不知道,在二十年前的某一天,三叔跟着一个独耳的男人去了趟县城,去了20多天带回了三婶婶,连着腿也瘸了一条。那些嚼舌根的女人们说是三婶婶害的,也说南姜不是三叔生的,三婶婶怀孕8个月就生了南姜。三婶婶长得极漂亮,南姜那双乌黑的大眼像极了三婶婶。那时他还小,三婶婶进村的那天村里所有人都去看了,他也挤在五叔大腿下凑热闹,他永远都记得那个穿着与村里那些女人不一样的女人安静地坐在院子里为三叔擦那条受伤的腿,就是年画里那个仙女也没三婶婶漂亮。从那以后,只要三叔出门,村里那些男人总围着三叔家探头探脑。直到有一天三叔把五叔家砸得稀巴烂,就连平时彪悍的五婶都躲在猪圈里不敢出来,自那以后,三叔家再也没人敢进去。  南姜见庄长生不回答,也不恼。顾自朝前赶路,庄长生也不再不远不近地跟着南姜,索性大大方方跟在后面。翻过一座山头,南姜再也忍不住:“庄长生!你可知道我要去哪?是不是五叔让你跟着通风报信的?”庄长生被南姜突如其来的凶悍镇得脸刷白。  “阿姜,我知道你要去哪,我不放心你一个人走。”庄长生低着看着自己的布鞋,声音有些发抖。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和南姜说过话,每次见到南姜都远远避开,小时候他不懂,他妈妈总说以后找媳妇不要找三婶婶那样的,南姜那个小蹄子也不要和她说话。等到渐渐长大,自己总是不由自主地想着南姜,习惯远远的看着南姜在院子里拿着笔写字。他之所以去五叔家的地里偷红薯,就是因为五婶老在背后偷偷骂三婶婶和南姜,那天也不知道脑袋是哪根筋搭错了,路过菜地时想也不想就拔了红薯藤挖了起来。  “那你妈呢?你跟我走,你妈怎么办?”因为赶路南姜的脸有些不正常的红润。  “我妈,我妈说男子汉总要出去闯闯的。”庄长生挠头憨笑。  南姜也没多问,心想着自己也从未出过山,有个人一起也好,等到了镇上就把庄长生给甩了,毕竟这次走并没想过以后还要回来的。爹爹死的那晚,五叔来找过妈妈。妈妈不让五叔进门,用锄头打了五叔,紧接着五婶并在家门口骂不要脸,她忍不住想要冲出去打五婶,妈妈死死抱着自己说道:  “阿姜,你赶快出山去罢,你终归是要回去的。”南姜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这么说,并要妈妈和自己一起走,妈妈说她不会走的,自己的命是爸爸救的,跟着他回来就是想要报答他的。从她记事起就知道,爸爸很少进里屋。她知道别人的爸妈晚上都是睡一个炕上的,可爸爸从来不上炕和妈妈睡,她问过妈妈,妈妈总是含含糊糊的不愿回答。她以为爸爸根本就不爱妈妈,可有好几次夜里起来,就看到爸爸坐在炕边看着妈妈睡觉。  那晚,五婶骂了很久。像是多年怨气没处撒,一股脑全撒出来,嗓门比平时半夜发情的母狗还要大。等到五婶离去,她将平时宝贝得不能再宝贝的铁盒子从床头底下拿出来,从里面拿出一条金链子,递给自己。从链子的光亮度足可以看出娘平时不知摸了多少回。妈妈把二十多年前的事都告诉了她,她也知道现在的爸爸的腿为什么会瘸,暗暗决定出山。哪知第二日妈妈便吊死在屋梁下,南姜知道,她是在逼自己没有挂念地走,匆匆葬了爸爸和妈妈,简单收拾了些东西趁着夜色出门。  天色渐渐发白,路也好走了起来。南姜依旧紧紧赶路。五叔是个极猥琐的人,知道自己跑了定会追来,她记得村里那个40多岁的老光棍从山外买了个年轻女孩回来,半夜女孩偷偷跑了,全村的男人都帮忙去抓了。第二天晌午就被抓了回来,被老光棍狠狠修理了一顿,结果把腿也打断了,到现在还不能走路。  “阿姜,不用怕,昨夜我偷偷给五叔家的猪下了药,一时半会儿不会追来的。”庄长生似乎看出了南姜的着急。南姜放慢脚步,说道:  “平时看你老实巴交的,居然也会干这事。再翻两个山头就到镇上了,去县城的车只有一班,错过就要等明天了。”南姜知道,定是五婶在家门口叫骂后,妈妈和自己说的话被庄长生偷听了去,她也不说明。只想着等会到了镇上如何把庄长生给甩了。  而庄长生,也二十有五了。村里几个同龄的都到县城打工去了,只有他还守着这么个破山头不肯出去。别人都以为他胆小不敢出门。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他念着南姜,哪怕只是远远看着,他都觉得快乐的。在他眼里,南姜就像那冬日升起的太阳一样温暖,可以温暖他整个世界。阿贵说,这叫喜欢,时时刻刻都会想着,会想得睡不着。庄长生的这种欲望就像绕在树上的藤蔓,快速滋长。那晚听到五婶叫骂便躲在暗处守着,五叔也忒不是个东西,三叔刚闭眼就要爬三婶婶的炕。原本以为五婶会动粗,哪知叫骂了半天无人搭理也就灰灰的离去,却不想将南姜的身世听了去。听到三婶婶要南姜去找亲生父亲,也就决定跟着南姜去。庄长生知道他娘不会同意他喜欢南姜,于是骗他妈妈说去县城找阿贵。长生妈妈欢天喜地的收拾东西让庄长生上路。  二人到镇上已接近中午,在街边买了俩馒头就啃了起来,班车已经等在那里。南姜对庄长生说:  “庄长生,我还想吃点东西,你去买些顺便带着路上吃。”  长生低头沉默便要起身离开,背对着南姜道:“阿姜,我知道你想一个人走,就算你现在支开我,我一样能找到你。”南姜嘴唇发白,她总以为庄长生就是一根木头,从小到大也甚少见他说话,不曾想心思却如此通透。可她真的要带着庄长生一起去吗?前途迷茫,自己的人生都未做任何打算,徒添一分累赘岂不是让自己更加举步维艰。她看着庄长生的背影心情愈渐沉重,自己是身无牵挂,可他有,他的妈妈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庄长生真要是出了什么事,他妈妈可是会跟她拼命的。  看着他的背影,如此坚决的态度南姜并没有坚持:“你快去吧,我在这里等你一起走。”如果知道以后会发生这样的事,那么她怎么也不会带庄长生一起走,可以后的事谁能预料到呢?庄长生听了南姜的话紧绷的神经总算放松了下来,他刚才那么说也是唬南姜,若是真走了,他得花费多少时间才能找到她,他自己也不清楚。那一刻的脑子里就是不能让她一个人走,他脚步越来越快,急冲冲的买了一些吃的便赶回。南姜已经找好了位置在等自己,整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南姜接过长生手里的东西让他坐下,由于走得急,长生略喘着粗气,额头泛出细腻的汗,南姜把手巾递给长生示意他擦擦汗。庄长生有些颤抖的结果手巾,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和她说过话,可今天短短的时间,两人的关系却已经拉到可以并排坐着,他突然又局促不安起来,以前远远看着的时候,总觉得南姜像是来自遥远的仙子,不可亵渎。庄长生的脸越来越红,感觉自己的心快要从嘴里蹦出来,他听不见周边的说话声,只有“扑通扑通”的心跳占据了整个耳膜,连车子启动他都没有反应过来,双眼直直地盯着手里的细花手巾,上面若有若无的香气钻入他的鼻孔,曾多少次在梦中的场景又出现。熟悉到深入骨髓,可在这一刻又触不可及,即使南姜坐在身边,她也终究不会属于自己,不属于这个小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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