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好眼力!正是秦国穰侯魏冉,魏相国,正在视察各处县邑。”看着张禄,王稽回身一笑,笑的意味深长。    张禄暗暗挑了挑眉,视察县邑?    呵呵,四处溜达溜达,网罗网罗人心,收罗收罗私利才是要务吧?    “使者可知相国大人此行所向?”张禄自然不敢说出心中所想。    “自然是东行而来,不然你我怎会遇见?”王稽疑惑道。    “哦?莫不是待会还会与你我照面?”张禄心叫不妙。    “自然,你我所乘驷车走得是官道,我见那魏相国安车扬尘处也是官道,必然要照面的。”王稽疑惑更深一分,却还是回答道。    “距离几何?”张禄再问道。    “大约四五里。”王稽皱眉又打量了一眼纱帘外奔驰的安车,开始有微微不耐烦了,这张禄到底在搞什么幺蛾子?    “实在是有劳使者了,只因禄在魏国时曾经听闻,这穰侯一向排斥六国游说之士,说是妖言惑众,蛊惑秦王,毁秦社稷,可有此事?”张禄自然看出了王稽的不耐,只好耐着性子解释道。    “是有这么回事。”王稽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道。    “那使者试想,若穰侯见使者驷车之上坐了我们兄弟二人又会作何形容?禄实在是担心牵连使者才会不厌其烦多此一举!真相遇了,禄受些侮辱倒是不打紧,若是连累了使者,岂不是禄天大的罪过?”    张禄算是算准了,说这王稽可交,可也只是官场上的利益之交,与情谊倒是没有必要有太多的牵扯,所以万事只要向他利益相关处靠准没错。    “原来如此!还是先生想的周到!在下在这里赔礼了!”王稽恍然大悟,故对着张禄作揖行礼。    “二位且先莫要在意这些繁文缛节了,我看那相国的安车马上就过来了,且说如何是好吧!”一旁的郑安平眼见着纱帘外魏冉的安车扬起的尘土愈来愈近,可这两人还在赔礼失礼,当真是急死个人!    只好不顾礼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张禄自然知道郑安平礼数不周,可这也正是他的意思,也不责怪,只两眼定定看着王稽。    藏他俩,还是得他来拿主意,毕竟,这怎么说也是在他的地盘上吧?    王稽也顾不上责备郑安平,四顾一番,却是一时焦灼,马车敞亮,小厨又是极小的,放个食盒酒坛茶盘之类还行,若是藏两个大活人,哪能指望得上?    一时间,脑门儿上竟然蓄了密密的汗渍。    张禄叹口气,又往那纱帘处望了一眼,还有两垄田的距离,再不说个所以然,他当真被那魏冉斥回魏国也说不定呢!    于是张禄装作灵机一动状,也故意憋了一脑门儿的汗珠,道:“莫不然,就让我二人躲在车板下面吧!是在来不及了,周旋之事,还请使者多多费心了!”    简单作揖,便冲着郑安平使了个眼色,两人也顾不上王稽答应与否,便匆忙借着车夫打个掩护,钻到了驷车车板之下蛰伏了起来。    待他俩刚刚蹲好,那马蹄声、车铃声也呼啸到了耳边,近在咫尺,当真是让人吓了一身汗。    待那安车稳当了,他才心下瞠目结舌了一番,这魏冉也嚣张的太过明目张胆了些。    他蹲在车板之下,自然看不到安车全貌,但见得那安车却是整整有四匹骏马载着,竟是个辒辌车,真个好气派!    那四匹骏马马蹄上的马蹄铁,即使蒙了一路的风尘,在阳光的照射之下竟也是熠熠生辉,闪亮的让人想捂眼,自不必说,定然是都是上好的玄铁打造。    再看那车轮上,竟是也镌刻描绘着彩纹!    这可是比之秦王出行也丝毫不差了吧?    张禄心中又冷笑一声,他来了,也算是这魏冉的克星,他且让他再如此嚣张些时日!    “臣下才从魏国出使归来,叩请相国钧安!”闻见声音,便也看到了安车一旁王稽那藏青色衣袍的衣角。    “揭君不必多礼,此番出使魏国实在是辛苦了!”只听那魏冉声音浑厚,该是个狠辣的,却也多了几声老态龙钟。    张禄又扯了扯嘴唇,表示不屑。    “臣下多谢相国体谅!”王稽拜道。    “出使情况可还顺利?魏王此番可有为难揭君?”魏冉再问道。    “还算顺利,魏王君臣有碍于我秦国强大,自是不敢为难臣下!”王稽依礼规规矩矩答道。    听在张禄心里,却是有一丝奇异的酸涩,他这算什么呢?    “好!好!好!我再来问揭君,那魏王可是答应了与我秦国修好?”魏冉不知道此处除了王稽还有其他人,便把王稽此行目的全数问了出来。    直惊的那王稽本已消散的汗意又涌上额头,频频拿眼看车轮处。    魏冉看他眼神闪烁,自是心中疑惑,却也只猜测是否是魏王不答应之事,无他。    车板下张禄却是心中一喜,瞬间鄙视一番,原来王稽出使魏国是为了修好魏国才有此一趟的?呵呵,近交三晋?这魏相国莫不是脑子被门夹了还是被驴踢了?难道要隔着三晋攻打齐国楚国拓展疆土、一统天下?    搞笑呢哇?    “魏王君臣已经答应了修好之事,稽算的不辱使命。”王稽暂顾不得张禄,只得先硬着头皮应付魏冉。    心中却也怪这魏冉,何事不能回了咸阳再行禀告?非要在这乡间阡陌上言语这等国家大事!    “揭君果然没叫老夫失望啊!揭君可先行一步去得咸阳,待薄暮十分,可定要来老夫府上,陪老夫酌饮几杯!还请揭君莫要推辞!”这魏冉自以为得意,还作势爽朗大笑两声。    张禄觉得他已经差不多了解魏冉这个老匹夫了:    首先,车马华丽,比之君王有过之而无不及,乃爱慕虚荣之辈;    其次,鄙野外,拦截使者询问诸侯国之大事,不是没长脑子,便是太过自信,觉得自己一手遮天,乃自高自大之徒;    再者,不待使者先行禀告君王,却堂而皇之、众目睽睽、大庭广众之下,邀使者先行去私邸相会,乃目无君王、嚣张跋扈之流!    张禄总结一番,直摇头,此三条,可是足矣让做臣子的死上个千儿八百次了,也就是他还有个后宫宣太后这个强硬后台!    “是!”王稽也知他跋扈,却也毫无办法,只得应承道。    低头垂立许久,却没有听到魏冉催动安车离去的声音,王稽心慌了起来,莫不是相国看出了什么端倪?    车板下的张禄也察觉到了外面略略诡异的沉默,捏了一把汗。    “揭君可不曾再带来个张仪、苏秦之流吧?”魏冉严肃了起来,声音也古板了许多。    王稽身形一震,心想,果然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    “臣下不敢!”王稽答道。    “那就好!这些人于秦并无益处,徒增乱象罢了!揭君可要好生记牢!”魏冉似谆谆教诲状。    他见王稽回答的规矩谦逊,不像是瞒他的样子,又随着风吹起驷车布帘打量了一番,见其中并没有什么人,才真正放了心,嘴上也还是念叨。    也便念叨着催动了车马,叫那车铃声、马蹄声渐渐远去。    待声音消散,张禄才从车板下钻了出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回身,却不见郑安平,只觉诧异,再低头看,才见那郑安平还在车板下瑟瑟发抖状。    “魏相国已经走远了,兄长可以出来了。”张禄认真说道,生怕郑安平不信。    郑安平却是将信将疑,话也说的断断续续,张禄竟是一句也没听懂。    “张先生不曾骗平兄,平兄只管大胆走出来便是!”王稽也低下头劝他。    郑安平这才小心翼翼的挪了出来。    生怕那魏冉再折回来。    王稽无奈的摇头笑了笑,先行一步上了驷车。    张禄扶起郑安平,宽慰一二便也一前一后上了驷车。    王稽吩咐了车夫一声,驷车便哒哒行了起来。    三人各怀心思,相顾无言,驷车内,一时静谧。    待行出了三五里,张禄打破了沉默:“还烦请使者在前面几颗小树前再停上一停。”    “先生莫不是要如厕?”王稽笑问道。    “使者见笑了,只顺带的事情,更重要的是,我二人还要一起躲藏一番。”张禄大方承认道。    脸上不见一丝尴尬。    郑安平却是扭捏了面色,像是没听到张禄话里“躲藏”二字,只断章取义想你上个厕所拉我做什么?    “却是为何?”王稽有些不解,却是有了方才的事情,也不敢擅自揣测张禄。    “使者想必也知道,穰侯是个智谋之人,胸中谋略并不比禄少,他方才有那一问必然已经是怀疑使者车上有人了,他可能是因为视察之事匆忙间,才不曾亲自检查驷车,谨慎如他,禄猜想他定然还会回来的!”说话间,驷车便已经到了那几棵小树前。    “事不宜迟,还请使者停车!”张禄补充道。    王稽虽然心中有所不赞同,却也吩咐车夫停了驷车。    张禄和郑安平便跳下驷车躲在了那树后草丛里。    王稽百无聊赖之际,吩咐车夫慢慢前行,以防张禄二人追赶不上。    就在行出个三五步之际,后面果然传来马蹄车铃交替之声。    “揭君留步!”伴着马蹄车铃之声,有骑者先行疾驰过来大喊一声。    王稽心中一紧,却是不敢怠慢,忙忙吩咐车夫停了驷车,跳将下来。    仔细看,倒吸一口气,竟是被那张禄猜中了!    “相国可还有何吩咐?”王稽待安车行驶过来,主动走到后面华丽安车纱帘旁,拱手作揖道。    闻声,纱帘被拨了到一旁,露出魏冉那严肃刻板的脸,却是并不言语。    魏冉行了个三四里,才想起当时王稽频频望向车轮处的小动作,伴着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当时还以为是魏国出使不顺利的缘故,可他也说了,他不辱使命,那他又紧张什么呢?    他的胆子也定然不敢与魏国做什么不能告人的交易,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那车板底下肯定有什么人!    忙让安车着了回去。    他决计不能让任何商鞅、张仪之流再次偷入秦国来搅乱他的无忧高枕!    他此生也算命途多舛,居相位三落三起,如今他也一把年纪了,实在经不起折腾了,此番再罢相位,定然是落拓终老了!    绝对不能!    方才先一步追上他们的两个骑者,已然搜了马车完毕,下马跪在王稽一旁,向魏冉禀告:“禀相国,揭君驷车上并无其他人!”    “车板也搜了?”魏冉瞟了垂首而立的王稽一眼。    “搜了,不见他人!”两位骑车如实答道。    “打扰王揭君了!”明明是道歉,可是魏冉却是一丝歉意也没有。    “相国慢走!”王稽泰然拱手。    待魏冉一行人彻底离去,不见尘雾,王稽才后知后觉的佩服起张禄来,若不是此人机敏,这回,他算是交代了,如果顺便安个什么谍探治罪,别说官位,就连这颗脑袋,都要交代给那商君的连坐之法了!    爬上驷车,一个劲儿的给自己顺气。    车夫也是冷汗涟涟,哆嗦不止。    还好只是骑者搜查,不是魏冉亲自来查看。    马车并未启动,待张禄而来追上来。    张禄见那魏冉安车离开的没影儿了,才同郑安平走向王稽驷车。    “使者可还好?”张禄先上了驷车,关切的问询缩在一旁的王稽。    王稽顾不上答话,只是连连点头,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张禄也不欲再说什么。    等郑安平也上来了,车夫再怕也得“驾”一声驭起马车来。    驷车走了一段,那王稽也终于缓了过来,只看了张禄一眼,便拱手作了一揖:“此番真是多亏了先生了!若不是先生,稽可就难逃此劫了!”    “使者快快免礼,真是折煞禄了!”张禄连忙回礼。    “稽有一事不解,先生第一次来秦国,怎么会知晓相国脾气?莫不是未卜先知?”王稽殷殷看着张禄询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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