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雎和那莫名其妙的贵公子周旋一番后,终于得以脱身。    这下紧赶慢赶,终于来到了城东竹林画楼。    “先生,您怎么来了?”阿念正在楼东栽种的篱笆旁埋种子,想着今日吃剩的杏核扔了实在是可惜。    她今日着了一身农家青衣,带着不知从何处借来的大大的斗笠,模样实在是可爱的紧。    见了范雎,她很是诧异。    范先生是如何找到她们的?    楼上箜篌也早早听到了楼下声响,从阑干上看见了他,却是不言语,直接提裙迎下楼来。    她还想着他怎么着也要构思个几日吧,竟是没想到他竟是这般速度。    想来也是准备多时了,不禁心下对范雎又多了几分心疼。    “念姑娘,还烦请姑娘告知,你家姐姐可在?”范雎对着阿念略略作揖行礼,唇边抹不开的笑意。    “范先生这是在笑话阿念么?”阿念蹙了蹙眉,叉起腰来道。    范雎但笑不语,对着阿念又作了一揖。    “阿念性子活泼,在逗范郎玩笑呢!范郎切莫要同她一般见识!”箜篌见阿念又要难为范雎,忙不迭的过来打圆场。    “哪里的话。”范雎见箜篌来了,也不便继续笑话阿念腮边的泥。    阿念撅了嘴,不再管这卿卿我我的两人,转了身,继续数着手里的杏核荷锄刨坑。    “范郎请随我这边来。”    箜篌见阿念不再理会二人,知道她并未放心上,当下也放下心来,她现在担心的是虽然阿念口上说着不再怨怼自己冷落,可心里终究还是有心结。    阿念此番动作,倒是宽慰了箜篌的心,当下才放心这将范雎引上楼。    范雎朝着箜篌点了点头,二人一前一后的上了画楼。    随着玳瑁珠帘的轻微响动,二人均举步入内。    才一进去,箜篌便迫不及待的将范雎按坐在一个绣墩上,自己提着裙摆,在范雎面前转了一圈,像是一个舞象之年的孩子。    “范郎觉得奴家新作的一身衣衫可好看?”蹁跹一圈,定定落在范雎面前,有淡淡的蕙草香四散开来。    今日的箜篌确实穿着与往日不同,不但高高的飞天髻与寻常女子不同,就连额前花钿范雎也是见所未见,寥寥几点红艳的梅瓣像是长在了额前,又一身纯白色曳地长衫飘飘若仙,只袖口裙摆处勾勒了与额前妆相映衬的遒劲梅枝,自有一番风雅韵致。    范雎只觉得面前漫天风雪中有一树寒梅落英缤纷,又有蕙草香气扑面,实在是如临仙境,方才饮罢的桂花酿,竟是后劲儿上来些许,不觉有些飘飘然。    此刻酒意应该皆散尽,只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见范雎痴愣不答模样,箜篌凝脂面颊飞了朵朵桃花。    这是回来后阿念给她作的新打扮,她看着也甚是喜欢。    想来阿念已经在人世间经历了许多春秋,定然是见过许多不为人知的新鲜事物,才有这般灵巧的心思给她装扮这些,料她想个万万年,也定然是想不出来的。    “奴家失礼了。”箜篌忙忙施了一礼。    范雎这时候倒是眼疾手快,急忙忙伸手扶住了箜篌,眼神浓情似水,深情款款:“阿姊何处失礼?”    顺势把箜篌揽在了怀里,他满足的眯了眯眼。    若此生能够有佳人相伴,还有何求?    半晌,箜篌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范郎,此番前来,可是把帛书写好了?”    范雎这才睁开了双眼,箜篌只觉得有低沉磁性的嗓音从头顶传来:“嗯,还要麻烦一回阿姊了。”    “不麻烦,能帮上范郎,奴家觉得幸福。”箜篌缓缓从范雎怀里退了出来。    如扇的睫毛忽而低垂,忽而上扬,像是一只展翅欲飞的蝶,看的范雎心中有些痒。    “范叔前世是修了多大的福气,今生才得以和阿姊相遇的?直到此时,每每见了阿姊,我都还是恍惚的... ...”范雎幽幽叹息一声,似在感慨,又似在庆幸。    箜篌低笑不语。    范雎这才缓缓从袖中掏出那个精致的锦囊,摊开箜篌的掌心,轻轻浅浅的放了进去。    “范郎还留着它!”箜篌一看掌心,却是一阵感动,她送他的东西,他还认真的留着,真好。    “嗯。”应了一声,便在箜篌的掌心里,将锦囊打开来,抽/出叠的齐整整的绢帛,放在箜篌掌心里,把锦囊又收了回去。    箜篌眼睁睁看着他的一系列动作,只是抿唇浅笑,心下却是波澜四起,想来这范雎也是个值得托付的人,日后助他成功之后,他还会如此柔情似水,他愿意与她执子之手么?    不禁有些恍惚。    “今日我在赶来阿姊这里来的路上,遇到了一个颇为怪异的人。”范雎挑着捡着的将路上的遇到的奇事说了。    “哦?这咸阳城,奴家还不曾听过有什么怪异的人。”箜篌回过神来,顺势拉着范雎一同坐了,桌上早有沏好的茶,只伸手斟满杯,温度刚刚好。    范雎低头抿了一口茶,仔细的回忆了酒肆中那人的样貌:“那人丰神朗逸,倒像是个富家子,只是言谈举止过于浮夸了些。”    箜篌蹙眉,飞快的思索着,富家子?行为浮夸?    她实在是没什么印象。    “阿念!你还在忙么?”箜篌隔着帘子唤了声楼下的阿念,想着她经常穿梭在咸阳城中,应该略有耳闻吧?    “姐姐喊我何事?我在洗手,就上来。”阿念已经埋完了杏核,正在画楼旁流经的潺潺小溪边洗手,她本不想上楼打扰姐姐,却蓦然听见画楼上姐姐在唤她,便答道。    箜篌听见阿念回她,也就不再答话,回头对着范雎嫣然一笑。    范雎自然不会多想,既然她如此信任阿念,他便也信任就没错的。    等待阿念上楼的间歇里,箜篌将绢帛放在了珠帘内的妆台匣中,倒不是害怕阿念看见,只是这时候,正有其他事,晚点再说布帛的事,都不着急。    箜篌莲步移出来的时候,阿念正掀了玳瑁珠帘进来:“姐姐唤我何事?”    猛然看到范雎箜篌从内帘中出来,又是掸了掸衣襟,不禁有些脸红,还以为她在外面种杏树,他们二人在房内种合欢。    箜篌看着阿念脸上莫名其妙的飞霞,也是一阵莫名其妙:“阿念?可有什么不妥?”    “没,没什么。”阿念突然有些结巴。    范雎倒是有些了然,却也没有多说,心想,就让这小姑娘误会着吧!    三人在桌案前坐定,阿念有些局促,但也强装镇定,兀自倒了杯茶,猛灌了两口,她觉得自己是真的渴了。    箜篌并未察觉到什么,只自顾自的把范雎说与她听的话同阿念说了一遍,便问道:“阿念可识得这咸阳城还有这等人物?”    阿念兀自想了一番,尴尬也渐渐的消散了,她蓦地想起一个人,只是还有三分的不确定,于是口气略显犹疑:“我倒是知晓这么一个人,只是也不能十分的确定。”    “你且说来听听。”范雎被提起了兴趣。    “倒也不能算是行为怪异,举止夸张吧?”阿念不顾范雎催促的暗示,自己先评论一二。    听了阿念说来,箜篌轻轻扫了范雎一眼。    范雎感受到了目光,当下有些尬然,干咳了一声:“咳咳,不能算,不能算,是在下言语夸张了些。”    见范雎语气有些软,阿念不由得心情大好,直接将杯盏中的茶一饮而尽道:“秦昭王,嬴稷。”    范雎目光炯炯,正专心看着她,突然听到这么个名字,他只觉得头上有丝丝密密的冷汗在往外渗。    她应该是搞错了吧?    “昭王?不是听闻昭王并不喜出宫的么?”箜篌蹙眉疑惑,遂道。    范雎感激的看了她一眼,心中也不管自己以前知道还是不知道,忙点头,对呀,对呀?    “谁说昭王不喜欢出宫的?我可是他的美姬!还有人比我更了解他?”说起这些,阿念颇为自豪,但是也知道有范雎在场,需要点分寸,也便就点到为止了,若不然,她非要拉着箜篌说上一天一夜也不见得罢休。    箜篌抿了抿唇,自知问的有点蠢。    “这么说,你见过昭王了已经?亏我还和姐姐日夜的为你谋划着怎么让寺人传信给昭王!”阿念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对着范雎瞪了一眼。    范雎几不可察的抹了抹额前的汗,声音不见得一丝底气:“范叔还真是好运气... ...”    箜篌也知道内情,就凭那“行为怪异,举止夸张”的描述,她便也能猜出范雎到底是没能认出昭王来,忙过来抚了抚他的肩,以示宽慰。    “昭王身边可还有什么人?”阿念突然又提着一股气问道。    范雎锁眉深想,自己当时并没有见他身边跟着什么人啊!    便实话实说道:“没有。”    阿念呼出了气,显然是松了一口气:“如此真是再好不过,不过你也不是有意为之,纵然是太后知道了昭王见了别人,应该也不会降罪于你,只是担心若是穰侯也知道了,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范雎本来就提着的心这下直接到了嗓子眼儿上:“太后不但掌权,竟然还这般监视着昭王么!?”    阿念略略鄙夷的斜睨他一眼:“你以为呢?”    范雎心下波澜汹涌,看来自己若想得到昭王重用,仅仅是自己一封信怎么够呢?    此番看来,睽卦所言,先水火共生的局面,是万万使不得得了。    原来,水火真的是半点不容啊!    这下,自己可要上点心了!    “那封信,阿姊先别忙着传给昭王了。”范雎当机立断道。    他必须还得先听听那王稽那边风声,才能判断自己到底该怎么做,他不能冒险,每一步棋还是要谨慎一点为好啊!    箜篌见范雎脸色肃然起来,也不禁意识到了世态的严重性,不自禁应承着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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