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泉宫。    “什么?你说稷出过宫了?”宣太后显然过于震惊,本来慵懒的躺在美人榻上的身子此刻也是僵直着直立起来,声音尖细的仿若利剑刺破横梁。    她心中也是万分波澜,稷他出宫,为何不禀她一声?    他还当她是不是母后!?    众人听她大喝,当即匍匐了一地。    尤其是下首的一个面目稚气的小寺人,更是哆嗦的不成样子。    正是白日里范雎离开之后,出现在昭王身旁的小厮,小武。    见众人被呵的匍匐跪地一片,宣太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身子微微往后靠了靠,兀自清了清嗓音。    偷瞄了一眼榻边举着掌扇的眉清目秀的魏丑夫,她害怕自己模样吓到她,忙忙褪了一脸的急色阴鹜,整个儿柔和了起来。    “大王出宫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何况稷儿都已经亲政了,这种小事也不必来同我汇报,你先下去吧。”声音也便的和顺了许多。    一旁的魏丑夫只觉得眉眼突突了两下,他这老情人儿还真是善变啊!    下首匍匐颤栗的小武,对太后这番转变虽是疑惑不解,很是摸不着头脑,却也是如蒙大赦,忙不迭的叩谢了太后饶罪之恩,急急退下了。    倒退着,临出门,还差点踩到衣袍踉跄了一下。    “魏郎?”见那小武退下了,也没工夫让一殿匍匐的宫女嬷嬷们起身,便转了身,拉着魏丑夫的衣角撒起了娇。    魏丑夫不知道此刻自己该当如何,只是拿了拿挡住视线的掌扇,对着宣太后艰难的笑了笑,随后迅速的拿掌扇挡住了脸。    宣太后见自己还是吓到了他,不禁有些懊恼,转念一想,晚上好好哄哄应该也就没事了,这待会还要见魏冉,就先让他退下也好。    她保不准自己待会儿是不是还会激动,若是再吓到他可就不好玩了。    “魏郎你先去殿里等我吧,若是你嫌乏闷,去院子里赏赏花也可,院子里的迎春花开的细细碎碎的,好看的紧呢。”宣太后此时言语的轻轻柔柔的,像是能掐出水来。    魏丑夫不作太多留恋,应承一声,便由着领路的宫女前面引着,出去了。    他才不要在什么殿里等着她!    宣太后眼神像是粘在了魏丑夫身上,她是越看越觉得他英气,很不能时时刻刻也不要离分,直到魏丑夫的身影在殿门处消失了好久,她才一脸舍不得的收回了视线。    “如果哀家薨了,便让魏郎下来陪着我。”她不由得自言自语怔怔道。    一旁有宫女听见了,偷偷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背后凉凉的。    “穰侯来了没有?”太后一听到小武说昭王出去后,就忙不迭的遣人通知了自己这个弟弟,总归他是有主意的,虽说她已经放权了,但是她始终不敢彻底撒手,总觉得这偌大的秦国,没有她和魏冉操持着,立马能散架一般。    “已经上了台阶了。”侍立一旁的宫女答道。    听闻之后,宣太后安静下来,闭目养神起来。    “臣弟参见太后娘娘。”她才眯上眼,下首就响起了魏冉那老态龙钟的嗓音。    宣太后不情愿的掀开眼皮,打起精神道:“你来了,快快请起,来人,赐座!”    声音刚落,便有宫女拿了茵席,抬了桌案侍候魏冉坐了下来。    “太后娘娘如此着急的唤臣弟前来,可是有何急事?”魏冉老了,那大腹便便的模样看来一路走来累的实在不轻,这会儿,整擦拭着额前的汗渍。    “稷儿白昼里出宫了。”太后忧心忡忡的说道。    魏冉面上大惊失色,忙问道:“可见了什么人?”    太后想的是嬴稷出宫,恐怕他有什么闪失,又怕他不和自己禀报,做事失了分寸。    而魏冉想的却是他有没有见类似于张仪、苏秦之类从六国奔赴咸阳前来的乱七八糟的人,如若他们蛊惑了大王,自己的相位还能保得住么?    当年的赢虔纵然是太子傅,不也落得个身遭劓刑的结果吗?    二人虽是各怀鬼胎,却是殊途同归,那目的都是一样的,将嬴稷掌握在自己手里,不能任由他自专行事。    “传小武上来。”太后被魏冉问住了,她倒是不曾注意问这些,只顾着关心会不会吓到魏丑夫了。    不一会儿,以为没有自己什么事儿的小武再次战战兢兢的跪在了地毯上。    “老夫问你,大王出宫,只是赏了一番咸阳春景,还是特特去见了什么人?”魏冉看了一眼宣太后,得到默许之后,开口问道。    “禀,禀相国大人,见,见了。”小武虽然哆哆嗦嗦又结结巴巴的,但是意思表达的还算清晰。    上首的宣太后和下首坐着的魏冉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所见何人,所言何事?快快从详说来!”魏冉顾不上递眼色给宣太后了,接着问道。    “就是酒肆中偶遇的一个客人。”小武哆嗦着如实答道。    “你看可像是咸阳人?”魏冉再问道。    “不像是咸阳人。”小武答道,魏冉问的急,小武倒也没有之前的紧张了。    “那可有和大王透露名姓?”魏冉继续追问道。    “不曾。”小武甚至还抬头看了魏冉一眼。    “太后娘娘,容臣弟危言,大王怕是要被有心中蛊惑啊!”魏冉对着上首的宣太后拱手道,声色颇为痛心疾首。    “此话怎讲?”太后一听他说的如此严重,当下也有些慌张。    “小武,你先下去吧。”魏冉没着急回答宣太后,却是先朝着小武吩咐让他退下。    宣太后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倒也没有觉得他这是擅权。    “太后娘娘,我王出宫,就连你我都不曾知晓,旁人又怎会得到消息?此番如此凑巧便在酒肆中遇到这人,臣弟认为,此人定是那六国游说之人,有心为之,故意引着我王相见的不差了!”魏冉言之凿凿道。    自信自己说的有理有据,就像是真是那么回事儿一样。    太后也被唬的一愣一愣的。    她倒是不怎么反对嬴稷去见六国前来的游说之士,若是偶遇上当年卫鞅、张仪之辈,能够辅佐着嬴稷她倒是会更放心一些。    毕竟此时的魏冉,当真是老了啊!    她心下惴惴,看了下首魏冉一眼,她突然远远看见了烛光映衬下,魏冉那两鬓格外斑白,再看那臃肿老迈的身躯,不禁心中所想更是坚定了一些。    “你也不要太过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我倒觉得,稷儿能主动的出去走走看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儿。”宣太后突然间,觉得这事儿也没那么严重了,语气不禁松了松。    魏冉一见宣太后并没有被自己唬住,只急的紧紧蹙眉,他必须要劝说着太后打消这个念头!什么叫出去走走看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儿?    她难道要任由着嬴稷那小子来胡闹么?!    “太后!您... ...”他蓦地跪了下来,却在说话的空档,突然头晕了起来,胸口憋闷的紧,两眼一黑,竟是直接扑在了地上。    宣太后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的直接忘记了怎么说话,只睁着眼睛,张着嘴,指着下首,嗟呀不已。    四周的宫女们虽然听不懂太后到底在说什么,但还是有序的去传太医的传太医,扶魏冉的扶魏冉,倒也没有多乱。    不多时,太医来了,给魏冉切脉问诊之后,对着太后匍匐一礼,施施然道:“禀太后,相国大人并无大碍,只是急火攻心,一时晕厥,只肖休整片刻,便可自行好转。”    太后这时候也终于回神了,平复了心情,有些乏力,随意的摆了摆手,那太医便退下了。    她心里却是留有波澜,这才多大的事儿,就急火攻心成这个样子,这还怎么继续辅佐她的稷儿?    不行!她不能再这样听之任之魏冉言语了,她也必须要为她的稷儿的将来打算打算了。    既然不放心稷儿自己去寻找辅佐之人,那她就帮忙瞅着点,最好是有能力,又听话的,那是最好不过了。    她幽幽的思虑着,下首的魏冉已经被人抬了下去。    想来是已经送回相国府上了。    回去歇着也好。    太后想道。    “母后,听闻舅舅他晕倒了?可有此事?”却是有朗朗男音从殿外传来,再听得便是靴子脚响。    原来正是昭王嬴稷。    “稷儿,你来了?是有这么回事,这会子你倒是来晚一步,你舅舅已经让太医看了送回相国府了,太医说没有大碍。”太后一见是自己的儿子来了,立时回神眉开眼笑起来。    嬴稷听闻,当即急色匆匆的眼神也和缓了几分:“没大碍就好,没大碍就好,母后可还好吧?”    听见嬴稷关心自己,宣太后只觉得心满意足的,甚是开怀:“母后一切都好,劳烦稷儿挂心了。”    “母后说的哪里的话,您是稷儿的母后,稷儿挂心乃是天经地义的,又哪里说得上劳烦?”嬴稷很是会讨宣太后开心,说话十分戳心窝子,直让宣太后笑的合不拢嘴。    “听闻念姬从齐国回来了,几日了,儿臣怎的还不见她人呢?”嬴稷坐了方才魏冉坐过的茵席上,丝毫不觉得晦气,甚至手还不经意间挑了挑桌案上十二根灯芯。    “她一路奔波劳累,母后特许她这几日出去耍耍,怎么,稷儿想她了?”宣太后却是调侃起自己的儿子来。    “许久不见,儿臣确实有些想念了。”嬴稷说的光明磊落,倒也没有扭捏,看来是和这宣太后明面上关系不错的。    “大王也不能天天想这些儿女之事,多多照看政事才最紧要。”宣太后却是突兀的摆了脸色,正色道。    “母后教训的是。”嬴稷乖顺答道,他明知道她很反感自己沉迷于这些,但是他又隐隐觉得她应该是很希望他沉迷这些的。    虽然这是自己的亲母后,虽然是她一力将自己推上了现在的位置,但是他却始终能够感受到来自她的一股强大的束缚,自己什么也放不开。    他暂时的隐忍只是等待时机,又顺带着给她颜面罢了,但他始终坚信她还是为着自己好的,只不过现在这好的方式他有些不太喜欢罢了。    母子二人心中各有心思,又寒暄了一会儿,用了宵夜,才各自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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