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茶结束时天色已暗,苏芮去雅间叫了刚打完盹的金玉锦,二人婉拒小厮留她们享用晚宴的邀请,赶在其他茶客之前离开了茶庄。 “芮姐姐,真亏得你能和一群男人待那么久。”金玉锦打了个哈欠,小声说:“我还以为你喝了茶就会回来。” “原本是这么打算的,不过恰好遇到个同样爱茶的客人,便多聊了一会儿。” “聊什么?茶叶?”金玉锦眨眨眼睛,目光里满是探寻的味道,“还是别的?” “跟他品评了今日茶品的优劣,顺便教了些挑选茶叶的法子。”苏芮睨她一眼,挑眉道:“不然呢?” “这样。”金玉锦眼中闪过一丝失望,裹了裹身上的兔绒披风,有些遗憾的说:“我还以为是位年轻俊朗又和你意趣相投的公子呢。” 苏芮靠着马车里厚厚的垫子,歪头想了想,喃喃说:“容貌的确是年轻俊朗,谈天倒也意趣相投,就这两点来看你也没讲错。” “真的啊?!”金玉锦再次来了精神,凑到苏芮面前,笑眯眯的说:“那你们下次见面是何时?” “下次?”苏芮愣住,有些好笑的说:“怎么可能有下次?” “为何不能?” “虽不愿承认,可我毕竟婚约在身,未婚夫还是那样身份尊贵的人物,今日同饮之人衣着佩饰均比兄长华贵,地位肯定不低。若刚好是在朝为官之人,我成亲之后难免会和他的亲眷有所接触,到时候被认出来可就遭了。” “可惜了。”金玉锦叹息,“你和郡王爷两看生厌,中间还夹着个秋小姐,成亲后他难免对你冷淡。今日难得遇见个意趣相投的谦谦君子,却因婚约在身无法继续相见。你这境遇若是搁在画本里或是演出折子戏,观者定都唏嘘不已。” 苏芮倒没她这么多感触,今日这人不过萍水相逢,一起喝个茶还凑合,其他的她可完全不想深究。至于洛涵远那边,她早就做好了常年定居娘家的心理准备,倒也没有太委屈,就是想到今后可能成不了母亲,难免偶尔遗憾一下。 踩着星光回到将军府,苏芮正想回屋拾掇一下再去给父母请安,却被早早等候在小院儿里的红梅拦下,火急火燎的拉去了前厅。 “秦安王府的张嬷嬷来了,等了一个多时辰,小姐您下午跑哪里去了,可教婢子们好找。”红梅帮她把有些凌乱的头发拾掇好,叮嘱道:“婚期将近,秦安王府已经开始张罗婚礼了,张嬷嬷和夫人有交情,所以提前来给您讲讲成亲后要注意的事情,您可得虚心学习。” 听到“学习”二字,苏芮的脑袋瞬间大了一圈,她从小到大除了茶叶和女红没学过别的东西,玉京那些小姐们从小摸到大的琴棋书画她碰都没碰过,说句直接的,连金玉锦这种商人家长大的娇惯女都比她有文化。如今她刚刚开始接触这些风雅的东西,突然就钻出个王府的老嬷嬷,又要教她规矩又要教她持家,无疑是把一座大山丢到她这个刚刚学会捏毛笔的人脊背上,差点压得她一口气上不来,直接背过去。 陆婉言请来的这位张嬷嬷是秦安王妃当年的陪嫁丫鬟,王妃过世后她便由秦安王做主,嫁给了王府的一位管事,后来老王爷上山清修,洛涵远年纪尚小,整个秦安王府便都是这夫妻二人在操持,可谓居功至伟。 “劳您等候这么久。”陆婉言看了看完全黑下来的天色,很是歉疚的同张嬷嬷说:“芮儿平日里都是下午便回,今日大概是被友人留下用晚饭,所以回来有些晚。” “不碍事。”张嬷嬷摆摆手,笑眯眯的说:“芮小姐能交到朋友是好事,总比日日闷在后院儿里强。” 说话间苏芮和红梅已经来到前厅,因为有客人,烛火比平日多点了几盏,暖黄色火光照亮整个厅堂,可以清楚看清里面坐着的人。 秦安王府待下人向来大方,再加上是府中管事的老人儿,张嬷嬷比起普通妇人要保养得好,年逾五十皮肤依旧白皙,脸颊丰腴红润,看起来竟像不满四十。 苏芮扭头看陆婉言,见她瞟了张嬷嬷一眼,立时心领神会,向张嬷嬷客气的点点头,很是乖巧的说:“张嬷嬷好。” 张嬷嬷回以一笑,点头说:“见过大小姐,老妇人腿脚不太好,行不了礼还望见谅。” 苏芮这才注意到张嬷嬷身后的丫鬟看着很是面生,衣着打扮也比将军府的丫鬟们要讲究,她垂眸恭顺站着,手里捧着根紫檀木制的精巧拐杖,想来正是张嬷嬷用的。 “辛苦张嬷嬷腿脚不便还来给芮儿讲课,我府上有几味治疗筋骨的好药草,嬷嬷拿回去萃药酒,每日午饭后喝上一盅,定会有效。” 陆婉言向红梅挥挥手,红梅立刻出门寻管家,张嬷嬷也不矫情,点头道谢收下东西,和陆婉言又寒暄了几句,才终于切入正题。 “实不相瞒,我这次来,一是给大小姐讲些成亲要注意的事项,二是来替我家王爷传个话。他常年在菁华山修行,本不过问府中诸事,昨日却突然托人传了信回来,说郡王爷年轻气盛,说话做事若是冲撞了将军和夫人,还望海涵。” 老秦安王的性格陆婉言是清楚的,她可不认为那位远在菁华山的老迷糊能考虑这么多,想必是管家和张嬷嬷得知了前些日子洛涵远搬公主当救兵的事,身为下人不好多嘴,只能大老远去给秦安王打小报告,让他管管自己那位还心存退婚幻想的儿子。 “嬷嬷替我传个话,请老王爷放宽心。”陆婉言笑得很是大度,虽然她心底里早把洛涵远从头顶到脚指头都数落了一遍,可洛涵远毕竟是皇亲,不是她可以随意斥责的。 得了陆婉言这句话,张嬷嬷也终于放下心来,她扶着椅子站起身,接过丫鬟递来的拐杖,竟是要告辞。 “今日天色已晚,便不打扰大小姐休憩了,我明日再来。” 陆婉言也赶紧起身,挽留道:“嬷嬷腿脚不便,每日往返太过辛苦,不如就在府中住下。” “谢夫人好意,不过最近王府正操办婚礼的事宜,我得每日都回去看看,免得出差池。” 婚礼毕竟是大事,陆婉言便也不挽留,亲自送张嬷嬷到大门口,寒暄了许多句,才拉着一脸懵懂的苏芮回了内院。 自此以后,张嬷嬷每日上午都会出现在苏府为苏芮讲课,苏芮心中苦涩,有次想假装身体不适借卧床逃避说教,却没想到张嬷嬷搬了张凳子坐在床边,不知疲倦的念叨了她整整一个时辰。 金玉锦怕她无聊,来将军府探望过几次,每次都带来些精致的小茶点,陪她喝两盏茶,算是安慰。 与她相比,苏映秋过得算是“自在”,每日披头散发坐在院子那棵合欢树下发呆,除了送饭菜和洗澡水的丫鬟小厮,便再见不到其他人的影子。自那日公主府拜访归来后,苏霍和陆婉言从未来看过她,院门虽然未锁,却守着几位身材魁梧的士兵,早晚轮值,显然是不给她任何溜出去的机会。 “小姐,婢子来伺候您梳头。”香雪端着托盘来到院儿内,盘里搁着许多精巧华贵的簪子和珠花,都是以前在玲珑阁得的宝贝。 “不梳,连门都出不去,还梳什么头。”苏映秋不看她,只失神盯着手中一块羊脂玉佩,不知在想什么。 这块玉佩香雪认识,是当年赐婚后秦安王府送来的聘礼,苏映秋和洛涵远一人一块,独看是莲花,拼起是并蒂。苏映秋珍惜的很,去哪都要带着,之前还缠着洛涵远一并佩戴,不过都被婉拒了。 “我这辈子是得不到涵远哥哥了。”苏映秋忽得站起来,转身看着一脸惊恐的香雪,原本失神的目光渐渐聚拢,透出一缕令香雪毛骨悚然的寒芒。 “可她苏芮也别想得到。香雪,你生得好看,想必哄起男人来比她在行。” 香雪端着托盘的手不住颤抖,她惨白着一张脸向后退了几步,颤抖着问:“小……小姐您是什么意思……婢子……婢子听不懂……” “你这么聪明,怎么可能听不懂。”苏映秋一步一步逼近她,逼到她后背靠树退无可退,才似笑非笑的说:“这些年,你难道就真的没动过什么歪心思?” 香雪脸色愈发难看,她把端着的托盘塞到苏映秋怀里,冷声道:“小姐,并非所有出身低微之人都如您外祖母那般狡猾奸诈。” 仿佛被人脱光所有衣裳丢在大街上,脸色难看的人立刻换成了苏映秋,她扬手打翻怀里的托盘,用力掐住香雪雪白纤细的脖颈,恶狠狠的说:“连你也敢看不起我?!你不过是个丫鬟!是个下贱的丫鬟!” 听到动静,守门的两个士兵相视一眼,犹豫了一会儿才探头向园子里张望,本以为苏映秋只是心情欠佳找人撒气,却没想到苏映秋竟掐着香雪的脖子用力向树上撞,几缕鲜血顺着香雪额角蜿蜒流下,眼看就要昏迷过去,那二人不敢耽搁,立刻冲进来将二人拉开,把已经有些失去意识的香雪送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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