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雪差点被掐死的事情很快便在苏府的下人之间传开了,虽说陆婉言明令禁止府中有人议论此事,可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人人生着一张嘴,又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事情自然是封不住。 于是苏家小姐十七年前被偷梁换柱流落乡野,如今亲小姐归家旧小姐疯魔的消息很快便如洪流般席卷玉京,在所有王亲和官员家中传开了。素来不喜欢苏映秋的小姐们乐开了花,恨不能亲眼看看她崩溃疯魔的模样,茶会上原本关于某某家公子更好嫁的话题也变成了苏家会如何处置苏映秋,以及那位从乡下回来的真小姐会有多土气。 原本风光无二的将军府,短短几日便成了玉京百姓茶余饭后的消遣,连带着和苏家结亲的秦安王府也一起被牵扯了进去,说是相貌堂堂的大才子延禧郡王马上要娶个村姑回去,也不知道大婚当夜会不会气得从自家楼顶上跳下去。 流言蜚语这东西,洛涵远从小听到大,早已不当回事。当年老秦安王跑去菁华山的时候,便有人说秦安王被人下了降头,丢下好好的亲王不当,跑去没什么香火的穷道观混日子,怕不是还妄想修个什么仙出来;后来皇帝下旨秦安王府和将军府联姻,玉京人都笑他娶回只远近闻名的母老虎,府里怕是少不得鸡飞狗跳;如今苏芮和苏映秋的身世真相大白,郡王妃换成了茶乡长大的苏芮,玉京人便都期盼着早早在哪个节气庆典或聚会上见见这位目不识丁的苏小姐,以此来满足她们近乎低劣的嫉妒心和虚荣心。 “那丫头书念得如何了。” 秦安王府东侧书房里,洛涵远翻看着手中的书册,状似无意的问。 “啊?”白松一时没反应过来,反问:“谁啊?” 洛涵远抬眸瞪他一眼,不说话。 白松这才后知后觉的“哦~”一声,恍然大悟的说:“您是说苏小姐啊,这段日子张嬷嬷都是亲自去将军府教导,想必女德女戒该是学得差不多了。” 洛涵远点点头,沉吟了一会儿,指着书架最里侧几本薄薄的诗册说:“把那几册书给张嬷嬷,让她下次带到将军府去。” 白松一听就乐了,笑眯眯的说:“主子您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惦记……” “白松。” 洛涵远打断他,俊朗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白松被他盯得心中发毛,赶紧识趣的闭了嘴巴,捡过那几本诗册,灰溜溜的出门去寻张嬷嬷。 第二日清早,苏芮正在脑中翻江倒海的寻找睡一夜后快被她忘得差不多的女德女戒,张嬷嬷便笑意盈盈的推门进来,将几本诗册搁到她面前,很是和蔼的说:“今日不背诵女德,把几册书给看了。” 苏芮看着封皮上几个笔画复杂、只能认出一半的汉字,竟有那么一丢丢想哭。 “这是郡王爷送的,小姐可要好好读、用心读。”张嬷嬷一脸意味深长。 嬷嬷,我怕是读不下去哟。苏芮心中默念。 好在这日张嬷嬷要去其他王府中拜会老王妃,没时间监督苏芮看书,所以前脚张嬷嬷刚离开,后脚苏芮就从后门偷偷溜出,跑去寻金玉锦了。 金玉锦在苏芮开始王妃修习后便窝在府中,每日泡在小厨房中研究各种点心,若是做出满意的品种,就带着去看望苏芮,让她帮自己试试味道。今日苏芮到达金家大宅时金玉锦还未从厨房出来,苏芮好奇她做点心是什么模样,便没让下人通报,而是在管家的带领下悄悄来到了厨房。 金家热衷厨艺的仅有年纪最小的金玉锦,因此便在她的金玉院儿里单独建了个简单的小厨房,仅供她一人使用。苏芮蹑手蹑脚靠近门口,探头看了看,只见金玉锦盘这个简单的发髻,穿着一套浅粉色的棉布衣裙,腰间系着灰色的围裙,平时那个打扮浮夸的钱庄小姐此刻看起来倒像个年轻俏丽的小厨娘。 小厨娘此刻正在搓面团,小巧的面团如有生命一般,在她手里几经揉捏,竟变成了一只机敏可爱的小兔子。 “你这手艺都快赶上八宝斋的点心师父了。” 听到苏芮打趣的笑声,金玉锦连忙放下小兔子,沾满面粉的双手在围裙上蹭了蹭,扭头甚是惊喜的说:“你怎的来了?张嬷嬷呢,不是要上课?” “老嬷嬷今日去忠亲王府拜会老王妃去了,没空儿管我。”苏芮在厨房转了转,将每个角落都细细打量了一番,感慨道:“我可真希望有这么个小房子给我烹雪水炒炒茶。” 听苏芮这么说,金玉锦突然想起了前几日去八宝斋吃茶时听到的一桩事,她褪下满是面粉的围裙,一边回忆一边说:“你一提我倒想起来,前些日子在八宝斋听人说淳桦山阴面有个竹林小院儿想要变卖,屋主自幼丧了父母,是个穷书生,许多年下来家产已经耗光,才需要卖了房产参加科考。” “真的?!”苏芮甚是欣喜,拉着她追问:“就在淳桦山?” “我也只是听说,既然你今日恰好有空,不如一起去看看?” 淳桦山阴不同于阳面,采光不足,略显寒凉,因此当初清露选择建在了阳面。不过虽说寒凉,阴面的泉水与阳面却都是一样的清冽澄净,最适合烹茶,所以令从不花钱的苏芮也动了点心思。 沿着略显逼仄的山间小道行了半个多时辰,道路却反而愈来愈窄,苏芮撩起车帘看了看,见车夫神色为难甚是头痛,只得停下马车,和金玉锦及两位金家的大丫鬟一同步行上山。 这日日头略大,四人只沿着山道行了一炷香的功夫便满头大汗,俩丫鬟见小姐们累得喘气,赶忙掏出帕子垫在路边大石头上,哄着两位小姐坐下歇息片刻再赶路。 “早知道这里走不得,就搭轿子上来了。”金玉锦揉了揉酸痛的脚踝,抱怨道:“这么烈的日头,也不知道还要受多久。” “以前在淄州时每日采茶,走多远都没觉着累,如今在玉京待久了,坐惯了马车,腿脚竟也变懒了。”苏芮擦了擦额上细密的汗珠,抬头看了看掩映在绿荫中的羊肠小道,叹息道:“依我看路程还长,不如就此折返,下次再来吧。” “下次?还有不到一月你就大婚,哪来的下次?”金玉锦掏出手帕当扇子扇,热得直呼气:“既然都走到这里了,忍一忍便到了。” 金玉锦自幼娇生惯养,腿脚远没有苏芮健壮,此时两只小脚丫早已酸痛红肿,可想到苏芮爱茶成痴,若有了这山间别院,成婚后万一有什么不愉快,也能有个落脚散心的好地方,便忍下来了。 苏芮心中感动,伸手在金玉锦累到发红的脸蛋上捏了捏,笑道:“也不急在一时,先回去吧,不然就算勉强上了山,那还有下山的时候呢。”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这会儿就算拼着口气冲上去,等会儿下山怕不是得跪着走完。金鱼姬看了看自己红肿的脚丫子,又看了看天上的日头,最后只得不甘的说:“成吧,先回去。” 二人沿着原路下山,刚走到一半,便看到一位戴着浅绿色薄纱幕篱的纤细人影自山下翩翩而来,纤细的手腕上挎着个精巧的小竹篮子,搭着翠色锦缎,与山间林木甚是相衬。 那人许是没想到这条路还有其他人会走,见到苏芮和金玉锦时脚步一顿,行路渐渐慢了下来。 “二位姑娘。” 声音柔美清澈,调子比起许多女子要轻,原来竟是个姑娘。 “二位姑娘可是要上山?” “原本是要上山的,无奈行了一半腿脚酸痛,只好折回去下次再来。”苏芮指了指蜿蜒的山道,好心同那人说:“姑娘若要上山,最好还是雇顶轿子。” 那人摇摇头,笑道:“不碍事,这段路我时常行走,早已习惯。” 金玉锦甚是惊讶,她细细打量了那姑娘一遍,有些不太相信:“姑娘身子纤细,想不到竟也能登上这绵长山道。” 那人摇摇头,甚是谦虚的说:“不是我脚力好,而是再走一会儿便能看到个歇脚的亭子,亭子里时常摆着茶水瓜果,休息之后再向上走,便不觉着累了。” 这话一说,原本准备下山的二人相视一眼,预备下山的脚步停下,转了个个儿,笑盈盈的说:“那就烦请姑娘带路。” 戴幕篱的姑娘有些无奈的摇摇头,笑道:“好,二位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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