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清流盘膝而坐,手肘半撑起头搭在桌上,随意散在脑后的长发泄了一地。他柔若无骨地执起酒杯灌了口,清亮的酒液洒了些许沿着唇角缓缓漫过露在衣外的颈项隐入袍内,湿了长发,迷了醉眼。 阮秋寒脸色黯然的低头站在他桌前,“属下甘愿受阁主责罚。” 南宫清流放下酒杯斜眼看去,许是饮了不少酒的缘故,凤眸迷蒙似醉。他一手慵懒地抚过青魄剑身,半响才执起丢还给阮秋寒,“若有下次,你便自废武功了事。” 阮秋寒闻声一震,他素来心高气傲,算上此前与陆见离交手那次,一连被被狠狠重击了两次,心中痛苦却无处可发。南宫清流虽未言明但其中所透出的失望,他又何尝不能体会,遂哑着嗓子应下后退到一边。 青魄又回到阮秋寒手中,万行空与清茫交换了个眼神,正欲轮阵上前,刚好撞见南宫清流眯起凤眸朝这边射来。 本是稀疏平常的一眼,和之前没有什么两样,但在万行空看来,其中一闪而过的杀意虽快却难掩狠唳,或说南宫清流根本不屑掩饰。饶是他身经百战,阅人无数,也经不住打了个冷颤。 南宫清流脸上泛起一丝残忍,被随之而来的慵懒替代。他执起桌上酒杯又灌了口,似不经意间问起:“云公子可曾记得月圆之夜,官道之上,本座说过的话?” 云陌劫抬头望向窗外,九天上空一抹残阳西斜,将天边染得艳红,他惋惜一叹,“不觉已近黄昏。”话中透露无限感怀。霞光透过云层渐渐晕开,瞬间遍行了万里,再回头,哪里还有丝毫感伤,他薄唇无奈抿起,“不曾忘记。” “那还等什么?!”发丝飞扬,一道紫影腾空而起。 听闻耳边一叹,风六只觉一袭白衣从眼前掠过,掀起一阵轻风,原来是云陌劫起身随意踏出一步,他这一步看似平常缓慢,却足足有二三丈余,瞬间便移到了对面。这等轻功,在江湖上实属罕见。再看他全然游刃有余,仿若根本没有动用一丝真气。 “好俊的轻功!”万行空面露赞赏,“飘渺神行乃飘渺殿不传绝学,今日也算开了眼。若老酒鬼在场,非气起得吐血不可,谅他日后再也不敢屡出狂言自夸轻功天下第一。” 当今武林谁人不知,无忧境来去无影雁不归,轻功冠绝天下,至今难逢对手。 清茫与有同感,忍不住在心中惊叹。 云陌劫每踏出一步,南宫清流便紧随其后,二人从厅内一直缠到厅口。相比云陌劫,南宫清流脚下步伐连连,步与步之间连贯迅捷,无多余花俏一气呵成。 随着一声巨响,两道人影先后破门而出。 风六见状跑得最快,清茫与万行空紧随其后,秋千索虽不愿但不敌身后梦吟的连连催促也跟着众人去到厅外。 水榭大厅外,云陌劫点起足尖轻飘在湖面,层层叠叠的云海裹着渐变成粉色的霞光,将幽蓝湖水染成了淡红,白衣与湖中淡红相晕,让人觉得他宛若身在三月里开得最艳的桃花林中。 南宫清流步伐猛停,飘散在身后的长发掀起一阵魅风,他眼见云陌劫负手踩在湖心,缓慢地扬起一抹邪笑,“云兄将本座引到此处是怕伤及无辜?”朱唇高翘,惋惜轻叹:“可惜了,乱世枭雄,错怀悲天悯人之心。”手心向后一翻,凭空多出一柄玄铁宝剑。 那是一柄极其普通的乌黑长剑,放在众多名剑之中必然毫不起眼。剑形古朴无任何雕刻,也没有传说中的耀目光芒,但众人仍能从那乌黑玄铁身上感受到一股极强的冷寒之气。 大凡名剑根本无需任何赘饰,因饮血过多,本身就含有一种威慑人心的力量。 “北冥剑”,便是癫狂剑魔南宫清流所使的剑。 江湖传言南宫清流从不轻易以剑示人,看过此剑的人全是死人,无一例外。 云陌劫双足点在湖面似踩在平地一般,脸上神色丝毫未动,口中一点不吝啬地赞道:“好剑!” 南宫清流唇角笑意未退,凤眸勾得比女子还妩媚,“能杀人的剑便是好剑,云兄的剑,又如何?” 云陌劫静默片刻,从怀里摸出一把白玉扇,搓手打开置于胸前,“这把如何?” 扇面那排小隶在霞光的映衬下不显狂傲反倒越加书卷。 “任天下轻狂,凭孤芳自赏。”南宫清流瞳孔遽然紧缩,盯住他手中的白玉扇倏地放声狂笑,“好一个孤芳自赏。好极!好极!云兄果然没让本座失望。” 有些人只需要一眼,便能让人深刻的体会到存于骨间的万种风情,根本无需刻意为之,南宫清流就是这样的人。云陌劫与他恰好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人,眉眼清浅,气质清冷,仿若置身于苍穹之外,一袭白衣更显得他纤尘不染,但偶尔流露出的猖霸又令人不敢逼视。 两人对立于九天之下,一白一紫,明明天生不容可又彼此相协,矛盾至极却无一不美。 天色渐暗,碎在云层间的霞光由粉红渐渐转为透白,最终散去。突然漫起一阵劲风,天地晦暗,水榭大厅外的空地上弥漫着极强剑气,伴随一声长啸,紫影冲天而起扬起凌厉剑芒朝点在湖面的修长身影刮去。 风六狠吸了一口冷气,为这凝聚的强大剑气所摄,攥紧的手心冒出丝丝冷汗,经不住轻倚身后门扉。她自小熟背各种武林典籍,文辞艰涩难懂也能过目不忘。然而对于此时南宫清流所使的剑招她翻遍脑中记忆,仍想不起他用的是哪一招。 厅外众人也如她受了重压一般,无不屏吸聚目紧盯眼前一战。 南宫清流凌空而立,手执“北冥”在胸前划出两道,赫然是一个“×”。随着这一划,一道道真气从他胸口涌出丝丝缕缕没入剑身,剑光寒芒。他一手提剑举于眉心,运气丹田将周身劲力催发于臂,乌光顿现,伴着狂啸飓风,他终于凝聚起全身气劲,刹那间一道乌黑闪光宛如急电一般划天而落。 厅外魅笑又起,不似之前的妩媚更像鬼泣,“这便是剑意八变第三式‘韬光涌动’,云兄觉得如何?” 云陌劫面沉如水,右手轻举于胸,赫然是那把白玉扇。同时单脚合力一踏,引得湖面剧荡,水波狂颤汇集成一股水柱冲天拔起,行至最高处压力遽失又缓缓落下。 随着水落之势,他蹙起足尖向旁点去,移动间竟幻化成数道人影,这井然只有一瞬间,一侧身又合而为一。就在此时他执着白玉扇的手向旁探出,左手运气催散水柱化成一缕细流滴落扇面。待水聚少成多方才迎向剑光挥出,左手再次催力击在扇柄。 水流被掌力震碎成珠化为锋芒万分的利剑,排成一片漫天而去。这滔天剑雨,将南宫清流破天而来的剑芒炸得四分五裂。泣声越来越小,乌光渐渐黯淡。 天地间只剩纷纷落落的莹白水花,割在厅外众人身上仍有余痛。 云陌劫扬了扬手中白玉扇,几滴水珠晃荡着向旁飞去。他淡笑道:“若有机会将剑意八变其余七式全看一遍,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如斯狂言,引得南宫清流脸色微变,眉宇之间透出阴狠之色,握在掌中的“北冥”向下一翻,纵身扑去,“若云兄想看,本座便让你看个清楚罢。” 乌光乍起,“北冥”在空中划了一道圆弧后一闪而过,光芒闪烁间,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剑光向云陌劫狂奔而去。 云陌劫双眼一黑,袍服挥动,足下连连轻点竟在水上飞快的动了起来。不过须臾,他便蹿出南宫清流所布剑阵。 南宫清流脸色更沉,他轻功不如云陌劫凌厉,却也不能就此甘心。遂环目四顾,见湖中植满睡莲,叶子饱满宽肥,静浮于水面。双腿交错一踩,翩身落于其上。 云陌劫如行云流水般在湖面奔走,待南宫清流执剑静立于莲叶之上,他才淡淡笑了笑。倏地冲天而起,白玉扇随着拔起之势在他周身划出一道白光,此时残阳早落银月未出,更显出白光似天地间唯一一点光亮。 陡然一声长喝,云陌劫披在身上的袍服像注满气流一般鼓动翻腾,将他身形渐渐撑起。 “这一招乃飘渺决上层心法催生出的‘天合归元’,南宫兄又觉得如何?”话音刚落,白光化作一团星雨向南宫清流罩去。 湖心水面,炸起一片水光,随着白光与水光交错吞吐,聚在云陌劫衣袍下的周身真气才渐渐散去。 水花骤落,一道紫影冲破水光蹿天而起。南宫清流除了披在脑后的长发被刚刚腾起的水花侵湿了些许外,周身衣袍竟干爽依旧。 “飘渺决乃无上心法,云兄竟将它演变为招式,果真厉害。”他腾起身形跃到半空,逼出一道剑气踩在足下,运用这剑气的纵横诡变,凌空变了招式再次向云陌劫冲去。 两人上上下下斗了二百招有余,尽显疲态。 云陌劫左手似漫不经心挥出,袖中隐隐有风。他这看似随意一挥其实逼出了全身真气,南宫清流身在下处,再想变招抵御已是不及,只能硬起头皮迎难而去。 他南宫清流是何等人物,在武学上的造诣旁人想要追得一二便难如登天,此时屡居下峰,再想起起先说过的狂言,更加愤懑难耐。心中暴戾之气一起,再不顾是否能全然而退,执剑右手在身下一划,腾身以血肉之躯冲破劈来剑气。 南宫清流此时身处险境却不慌乱,左手聚力不吐,凹起掌心拍在剑气上,原来他这招正是武林失传已久的绝学“浣花移木”。 随着这一招,南宫清流竟将对方剑气变为己用,翻身置于其上脚下借力一踩,腾到云陌劫面前,贯起全身劲气,隔空朝他胸膛拍去。 云陌劫觉得他先前还显露疲态的躯体突然迸发出无穷精力,遂全神贯注伸掌接住聚力一击,顿时觉得从掌心涌起一阵麻痛,又提气抵掌再击。 两人掌心相对一路从湖心斗到岸边,足下不断变招炸起道道水柱,爆发雷鸣呼啸,震得人耳鸣轰轰。 厅外众人早已目瞪口呆,谁曾想过云陌劫的武功竟这般高绝,世人都以为他天下第一的名号实乃虚名,今日这湖心之战,算是扬名立威了。 两人聚合一击而后分开,云陌劫翩然落于湖岸,当下暗自行功,调息乱动真气。 南宫清流情况却不若云陌劫乐观,双足刚踩到地面,唇角便泌出一缕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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