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阳第二天起来,除了还有些头疼,醉酒并没给她留下其他影响。    恰如昨日那场闹剧。    沅倾那里已经解决,只是下午,沅倾经过深思熟虑,还是决定惩罚一下炽阳,而且方法特别简单粗暴——十日之内,背诵完《千字文》。    炽阳接到小仙婢传来的消息时,内心是崩溃的,可怎么也不敢推卸了。    于是,接下来十天,除了每日申时必往独玉的小院走一趟,炽阳其他时间就都留在粼湖小筑拼命学习了。    真正认真起来,炽阳倒也觉得燥热什么的也不过如此,只是那《千字文》也太难懂了。先不论那些压根不认识的字,光就第一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她印象中独玉是讲解过的,可她真的真的完全没有记忆了。    炽阳不好意思再去请教独玉,只好灰溜溜地跑去苍云殿寻沅倾。只可惜沅倾委实不算一个好先生,炽阳听他讲得云里雾里,而且一比较,比独玉讲的还无聊,好歹独玉还会补充点书本外的内容呢。    最后炽阳有灰溜溜的滚回了自己的粼湖小筑。与其听沅倾的,还不如自己查注解呢。只是那些不认识的字,还是得好好请教一下貌似迄今为止一直没教过什么的师父了。    十日里,炽阳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求知欲。桃之在一旁看得心急,生怕炽阳撑不住,所以总是自作主张熬上一盅鸡汤,并强烈威胁炽阳,不喝完不许睡觉。    这天热成这个样子,那鸡汤又特别浓稠,油腥也重,炽阳喝到最后,终于扛不住地吐了一地,还劳烦药仙来开了两剂药。    桃之于是不敢再灌鸡汤了,那就换成银耳莲子羹,放在井水里冰过,吃上去爽口又不会伤胃。    炽阳欣然接受新的夜宵,然后不负众望地长高了半寸。刚做没多久的衣裳又有点不合身了,不过炽阳想着夏天本来就穿得少,衣服短那么半寸也不会限制行动,反倒是手腕露在外头,也让她稍微觉得凉爽一点。    桃之为此直笑她:“姑娘还真是有趣。衣服短了一截,您倒还能这么高兴。”    炽阳也就笑笑。也无怪桃之觉得有趣,仙界之人大多重视形象,所以断不会穿着短了一截的衣服出去示人。    可炽阳才不管这些,目前来说,舒服凉爽才是最重要的。形象什么的,可以冬天再说啊。    炽阳又和桃之闹了一会,商量一下银耳莲子羹里能不能再多加些糖,桃之又笑她这下倒不怕吐了。炽阳吐了吐舌头,调皮一笑,一对小梨涡甚是可爱,惹得桃之不顾上下尊卑直接摸了上去。    软软的,就像刚出锅的糯米团子一样。    炽阳也不躲,任由桃之的手指轻轻点着那对小梨涡,只是,脸,好像,笑的,有点僵。    突然,桃之意识到什么,手指一顿,然后大叫道:“哎呀,姑娘,明天就是第十日了,你怎么还在玩啊,快去背那什么什么文啊。我去准备银耳莲子羹去。”    炽阳“啊”地长啸一声,感觉脸更僵了。    认命地坐在小书桌前,左边是书,右边是纸,右上方还摆着笔砚。桃之早已磨好了墨。墨是好墨,只是炽阳辨不出来,但当时闻着这墨香,读书识字倒也多了一番趣味。    炽阳原只想按着沅倾的吩咐,安安心心地把《千字文》背下来,但前两天她准时拜访独玉时,独玉无意中提到“识字还需落于笔头”。也算得上一语惊醒梦中人,所以这两天,但凡背诵,炽阳必会备好笔砚,随时写上两个字。只是她从来没有练过字,所以那纸上的字想来惨不忍睹,也就桃之还能兴高采烈地把它收藏起来,说是留作纪念。    炽阳喝了口水,将那些琐事抛在脑后。笔上蘸了墨,随着炽阳手腕的动作如行云流水挥洒于纸上。只是那字,着实让人不忍直视。    “谓语助者,焉哉乎也。”    好歹算是记到最后了。炽阳长吁一口气,手下不停,嘴里也念念有词。    长夜朗朗,月明星疏。    桃之在厨房守着银耳莲子羹,细细熬煮了半个时辰,有放在井里冰了半个时辰。等她端着那碗汤,又走了半刻钟到达粼湖小筑门口时,刚好看到一个挺拔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的另一边拐角处。    好像是沅倾上仙。    不过桃之又觉得自己想错了。这十日来都是炽阳跑到苍云殿去,沅倾上仙可一次也未踏足过粼湖小筑。    刚刚那个人,应该只是路过的仙婢吧。    桃之摇头笑自己年纪轻轻,眼睛倒不好使了,也没当回事就把羹汤奉了进去。    炽阳还在背诵,桃之看她闭着眼左摇右摆的样子,轻轻笑出了声。    炽阳被笑声惊醒,暗自想象一番自己刚才的样子,一定像个小老头。    她有些羞赧,但看到桃之手里的羹汤,觉得这些都不算事。    银耳煮得刚好,莲子却没去芯,嚼在嘴里,一哭一甜,相互冲撞,真真是“极好”的味道。    “桃之,咱俩打个商量。以后这莲子能不能把芯给去了?”    桃之义正言辞地拒绝了,说出的理由也让炽阳无法反驳:“上次药仙来时说了,姑娘你肝火旺盛,本来是要给你开几剂败火的苦药的。不过那药您不肯喝,我就想着,莲心也可败火,特意去寻了独玉姑姑要的莲子呢。当时独玉姑姑还同我夸您来着。您不喜欢这些莲子,那要不我再去同独玉姑姑要些去芯的来?”    炽阳心想,这是威胁吧,是吧是吧是吧。明明刚开始的时候是个唯唯诺诺的小姑娘啊,怎么现在成这样了。    “桃之,我觉得我一定是对你太好了。”    桃之稍稍判断一下,非常得心应手地捧了炽阳:“那是。姑娘可是天底下最好的主子了。”    可又立马改口:“姑娘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了。”    炽阳不喜欢别人称她“主子”,那样总有一种仗势欺人的感觉。    炽阳欣然收下赞美:“我喜欢这话。要不以后每天说一遍给我听听。”    然后又舀了一勺汤羹,还别说,这苦味还挺让人欲罢不能的,倒也是稀奇。    “我去打水来,姑娘用完了汤就去洗漱吧,早些睡下,明天也好应对上仙的考试。”    提到上仙,桃之又想起门口的影子,如果那真是上仙就好了,姑娘知道了也一定会很高兴。可惜了。    ----------    第二天一大早,桃之就把炽阳从床上拽了下来,催着她出去走一圈,吸收一下天地灵气,说不定对待会儿的考试有用呢。    炽阳分外鄙夷这种临时抱佛脚的做法,但还是依言出去了。天地灵气是不指望了,但清晨美景还是可以好好欣赏一番的。    今年的夏日格外的炎热,哪怕才刚刚清晨也不见一丝凉爽。粼湖里素来爱玩闹的红鲤鱼不见了踪影,岸边的水杉似乎也熬不过这炎炎夏日,没有什么生机地得过且过。倒是桑树上的桑葚,长了一串又一串,点缀在碧绿桑叶间,紫得发黑,炽阳嘴馋了就摘两串下来,就着粼湖里的活水洗一洗,入口就是丝丝甜味。    只是桃之平常不许炽阳吃这些东西,说是树上虫子什么的爬来爬去,不干净。今早趁着桃之没跟来,炽阳就放心大胆地大饱口福了。    炽阳垂涎树梢上的果子良久,那里光照充足,果子看起来比别处更丰满一些。    树高约一丈,炽阳站在树下仔细观察可以落脚的树枝,可无论她怎么看,也不得不被事实打败——保险起见,她顶多能爬到一半高。倒也不是不能爬到树梢上去,只是顶上的那些树枝明显是这几年刚长的,看起来瘦瘦小小的,不一定承受得住炽阳的重量。    唉,要是能像师父一样可以飞就好了。    要是可以飞那些果子可就是囊中之物了,哪还用这般左思量右考虑的。    不过左思量右考虑并没有让炽阳退缩,相反,越是不容易得到,炽阳就越想试试。不过她也不傻,从丈高的树上摔下来砸在实地上,不说死,胳膊腿儿什么的必得废上一废。    不过桑树临湖就好办了。炽阳爬到树中间时就换了个方向,下面刚好是粼湖。她之前听桃之提过,粼湖里水不深,也没有什么山石,只是淤泥有点深。所以炽阳打的好算盘,就算掉下去也是掉水里,不会摔折胳膊腿儿的,而且炽阳小时候也是凫水的好手,一猛子扎下去,能游半个时辰不喊累。所以她需要做的,就是在摔下去之前摘到果子,然后护好果子就可以了。    打算是美好的,行动也是美好的。当然,前提是沅倾没有突然出现。    沅倾昨日晚上过来偷偷看了眼炽阳,见她在认真学习,心里别提多高兴。回去之后就等着第二天检查结果,甚至都想好了,就算炽阳没背诵完也不要紧,毕竟有好的学习态度也是值得表扬的。    哪成想,沅倾这一想就想远了,直把炽阳从身无术法的小孩,想象成了将来法力高强镇守一方欺男霸女(?)的存在。于是,一向自诩心如止水的沅倾上仙当夜,失眠了。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又捱过早膳,沅倾左等右等怎么也没等到炽阳的到来。最后实在耐心告罄,山不来就我,那就我来就山吧。    清晨的粼湖景色不错,诶,那桑树长得不错,还开了紫色的花呢。    沅倾远远地欣赏着,突然意识到:呵,桑树哪还会开花,那紫色准是什么东西挂在上头呢。    再待沅倾走近了瞧,嘿,好啊,这不正是自己怎么都没等到的徒弟吗。再看看这手脚并用爬树的模样,只怕平常也没少干这种事。    要冷静,要冷静。    “炽阳。”    简单的两个字,可对于刚刚伸手碰到桑葚,却还没来得及摘下就被吓得摔下去的炽阳来说,无疑等同于另外两个字:“死了。”    坠落的过程中,风刮过耳鬓,吹起碎发,衣袖与树叶摩擦,沉甸甸的果实如碎珠般跌入水中,桑树的清香袅袅于鼻尖。    又有另一道风声,又有另一道清香。    又有另一道怀抱。    炽阳想,这就是师父啊,很喜欢很喜欢的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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