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是服了,就没见过这么古怪的人。碧玉的年华却有一颗极其古板老成的心。不爱笑不会哭,听不懂客套话,听不出弦外之音,平常人惯有的“处世之道”她好像一概不明白。有时候对金钱挺抠门(尤其在他的薪酬划分上),有时候又表现得完全不在乎。要不是她说自己失忆了,死活想不起从前的事情,匡寻还真的挺想去拜访拜访生养她的父母。    到底是什么样“独一无二”的家庭才能教育出这样一个“独一无二”的女儿啊。    “给他吃‘定心丸’是为了让他能更信任我们。你说不能违逆天意,可天意到底是怎么样你毕竟还不知道吧,万一天意最后确实是让他活呢?我们不过多说一句安慰话,可等事情一结束,他却会觉得完完全全都是我们的功劳,何乐而不为?”    阿茶听得认真,目光微动显然是想提问,马上被匡寻无情阻断。    “不许问‘定心丸’是什么意思!”    “哦……”    劳心啊!    他感慨,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语调就变得有些奇怪:“你刚刚的意思……听起来很像是,你只是不能插手人的生死,但如果你真想插手,也不是插手不了?”    阿茶又思考了一番,继而点点头:“可以这么说,不过我没试过。”    匡寻好一会儿没接话,阿茶看他没说话也就回过头继续往前走。    刚走出几步,肩膀突然被人拉了一下,阿茶莫名,驻足回头。匡寻难得一副不苟言笑的严肃表  情,声量压得很低:“从你一年前突然出现到现在,虽然我一直觉得你来路不明为人处世又很古怪,但阿姆喜欢你想收留你,所以我也就没拦着。阿茶我问你,你真能救活死人?”    她眼神炯炯,看了他半瞬,轻轻嗯一声:“应该能。”    匡寻又问:“你说过你不是西沙巫神。”    她疑惑:“我不是啊,况且真正的西沙巫神也不能救活死人啊。不是你说的,扮演西沙巫神比较容易赚钱吗?”    原来西沙巫神救不活死人啊?    传说还真是不靠谱。    匡寻扶额,发现自己的思路似乎是被带跑偏了,反观阿茶则是一脸不可思议,反问他说:“怎么,你也信传说?那难道你真的单枪匹马杀死过巨龙?”    他没好气,嘟哝了一句:你都能救活死人了那我杀条巨龙又有什么奇怪的。    当然,前提是北郊得先有巨龙……    他叹气:“你到底是什么人啊,阿茶。”    她摇头,感慨他的记性怎么会如此糟糕:“不是跟你说过吗,不记得了,不记得自己打哪儿来,也不知道自己要去那里。但有一些东西却记得很清楚,像是有人反反复复在我耳朵边说想要我记在心里。比如说要如何解咒如何通灵,也比如说……”她顿了顿,飞快扫了眼匡寻,“说你们是‘凡人’,我们和你们不一样。”    “‘我们?’”怎么着还不止一个?匡寻觉得自己都快听晕乎了,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他选择放弃,看阿茶的眼神跟看精神病似的。    “说的都是真的?”    “我从来不说假话。”    两人的对话就此而止,不知怎么的,远远走在前面的施元佑和白袍的对话同一时间也结束了,于是一时之间这条蜿蜒向上的通道里头就变得无比的安静。这种过于安静的环境甚至让人产生了微微耳鸣的错觉。    两侧靠近顶部的地方每隔两三米挂着一盏烛台,没有风,烛火却忽明忽暗的跳动着,仿佛一场无声的默剧,看在眼里不由觉得那压抑感又增加了好几分。    又走了一会儿,烛火中忽然出现了一道封死的墙。走在前面的施元佑不由“咦”了一声,随即发现那其实并不是尽头而只是一个向左的拐弯。走到这里,长廊已经开始慢慢变成了短廊,与此同时也变得更狭窄了,原本柔和的转弯变得生硬突兀,乍一看,还以为是一条死路。    使者朝他笑了笑,解释道:“这条通道的设计是有讲究的。空间狭窄是为了让周围的墙壁能做得更厚,通过这样厚实的墙壁从而就起到了隔绝声音的作用。这样的话,当人们从这里一步一步走向神庙的上层,这段曲径通幽的长路就能让人逐渐平静下来,只有彻底的平静才能集中精神去聆听神的指引。从这一刻开始,我们就逐渐远离了尘嚣,远离了俗世,慢慢步入了神的领域。”    说完以后,使者一脸敬畏的从衣领里掏出一枚银色的坠饰,双手合十放在掌中,闭上眼睛沉默了好几秒,做完这些后才继续抬脚往前走。    真是……    施元佑觉得好笑,回过头悄声说了句:“太迷信了,这世上哪有什么神,都是骗人的玩意。”    阿茶不置可否,匡寻语气微妙:“如果没有神,只有鬼,那施老板你可就不太妙了呢。”    施元佑脸色一变,喏喏丢下句“也是”,之后就如同斗败了的公鸡,一路上再没抬起过头。    终于,在数不清到底转了多少个弯以后,前方突然出现了一道光,除了那使者以外,三人不由都松了口气,在这种逼仄压抑的空间里呆得久了,人都快憋出幻觉来了。    光亮随着接近而扩大,是一道敞开的门,和方才一楼的空间完全不同,明明是位于建筑的高处,可一踏进去视野却豁然开朗。    进门后是一排排用来祷告的长桌,桌椅排列得整整齐齐。    四周环绕的,是微微透明的落地琉璃窗,穹顶的材质也是琉璃。透过这层琉璃窗,可以看见巨型的“厄希塔之剑”从穹顶正中央直入天际。刚刚在下面看到的时候还不觉得怎么样,但此刻“神剑”就悬在头顶,乍一看剑尖似乎还连结了天地,确实是很能唬弄人。    天边还余最后几道微光,经过这些琉璃窗瓦的折射之后,整个祷告厅里顿时呈现出了大片色彩斑斓的光晕,恍惚间还真有一种“不似在人间”的错觉。    祷告厅的前端立着高大的神坛,有个着白袍的人正站在神坛前面,手里翻阅着一本书籍在对一名普通着装的信徒做着解释。和领路的使者不同,这个白袍的袖口上锈了大片金色的图案。    “主管大人,您的朋友到了。”    听见使者的声音,那人立刻转过身来。    看上去,似乎比施元佑的年纪大了许多,脸上遍布着深深的皱纹,眼睛浑浊无神,脸色也是蜡黄蜡黄的,加上身材虽然修长,却偏偏驼着个背,使得他看上去愈发的显老。    他匆匆朝这边点了点头,把手里的书合上,一面态度和蔼得和信徒道别一面还不忘贴心嘱咐:“有任何不明白的,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随后快步走过来,高声道。    “元佑啊,好久不见。”    施元佑愣了愣,瞪大眼睛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王弋。    “你怎么老成这副样子了?”    这还是记忆里的那个王弋吗,记忆里的他一向是清雅出众的,尤其是那双温柔清澈的眼睛,次次都能把纪杉瞧得羞红了脸。    纪杉?    一念及这个名字,施元佑登时心头火起,不待对方回答,就大步上前一把揪住王弋的衣领,从前他在王弋面前总是矮了一个头的,现如今居然能这样轻轻松松地就和他对视。    王弋微微一惊,神情很是诧异。“怎么了?”    “问我怎么了,我还想问你呢!”他的眼里几乎要迸出火来,“我俩几十年的朋友,你居然下咒害我,你说,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年轻使者万万没想到老朋友的温馨相见居然会演变成这样的局面,登时就慌了神,急匆匆跑过来想给王弋帮忙。    王弋被施元佑揪了衣领,倒也没生气,看了眼跑到跟前的使者抬手示意了一下窗外:“天都快暗了,还愣在这干嘛。”    明显是不想让人插手。使者只能老老实实走开去给蜡烛点火。祷告厅里设了不少专门用来放置烛火的矮石柱,加上那些还需要踩着桌椅去点的悬在高处的烛台,这着实不是一项能在短时间就完成的工作。使者一步三回头,每点一盏就偷偷观察这边的状况。    这边的王弋依旧语气平和:“元佑,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怎么我越听越糊涂了?”    还想装蒜是吧?    施元佑急得跳脚,左手一抬差点撞上王弋的眼睛:“这东西是你送我的吧?”    王弋向后侧微微挪了些,说:“是,纪杉的镯子,我特意送你的。”    “特意?”特意送我要我的命吗?!施元佑气得想骂娘,余光看见匡寻朝自己抛了个眼色过来,只得使出老大的力气生生给压下了,脸色虽然不好看,语气还算平和:“王弋,兄弟一场,我也不追究原因,你就告诉我,这咒的……咒,咒引是什么?”    对专业术语不熟悉,施元佑在匡寻的提示之下才磕磕巴巴说出来。王弋听见“咒引”二字目光微动,迅速在匡寻和阿茶身上扫了一眼。    “你就告诉我吧。那什么让人吃不下饭的咒反正也已经解了,没什么大影响,作为老朋友我也绝不会怨你,我猜想你肯定是对我有什么误会。没事,这都不重要,有误会,咱好好说开了就行,对吧?”    施元佑说得特诚恳,自己都快把自己说感动了,气也消了大半:“如果说你是气我对纪杉有那方面的想法,我觉得那也不是太有必要,别说纪杉都走了那么多年了,就算她还在的时候,她心里除了你王弋哪还有半分位置容得下别人?”    “所以,咱不说别的。”他动作轻柔得把王弋的衣领抚平,这才晃了晃手腕,“纪杉的东西还是你收着比较好,来,拿回去吧。”    王弋脸上惊讶的神色早已经消失,他一言不发看着施元佑做深情表态,全程却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良久,突然低头呵呵笑了一声,对踩在长桌上正踮着脚“点灯”的年轻使者说:“你先出去吧。”    虽然此刻看起来,这两人之间的□□味似乎是平息了,但这对话却是让人越听越觉得不对头。对方是个大胖子,模样又生得跟个山匪似的,使者生怕自家一贯好脾气的“领导”在体型上吃亏所以有心磨蹭着做事,想听墙角看动静。以防万一有个什么自己也好给自家领导帮个手。没想到“领导”非但没有意识到危险,居然还下了驱赶令。他踟蹰了一会儿,慢吞吞地朝门外走,边走边在心里盘算着这样不行,还是得去把守院的护卫叫过来。    施元佑悄悄观察王弋的脸色,实在是琢磨不透他的心思,作为一个受害者,他都主动放低姿态巴巴的说了这么多好话了,他王弋怎么还是一脸没事儿人似的一个屁都不放呢?    他觉着心头的怒火似乎又有了死灰复燃的迹象,明知道倘若撕破脸皮这事情就更不好办,可这冤枉气受得也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自我斗争正激烈呢,听见有人在耳边冷冰冰地问了句。    “是谁帮你解的食腐咒?”    施元佑想也没想,伸手就指阿茶:“她。”    说完反应过来,抖着手冲王弋直嚷嚷:“‘食腐咒食腐咒’?!还说不是你干的?就知道你他妈是装蒜呢!”    王弋没理他,径直朝阿茶走过去,见匡寻突然闪身挡在自己面前,就停下了。“你给他解的咒?”    阿茶恩了声。    施元佑跟过来:“我告诉你,这可是西沙巫神,西沙巫神你懂不懂?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人家巫神三两下就能给你解了。”    王弋呵呵笑,说:“哦?这么厉害?真这么厉害你还用得着来找我?”    施元佑被这话噎了一下,听见王弋又问:“手串的咒解不了吧?”    阿茶答得很老实:“嗯,解不了,需要知道咒引。”    施元佑差点没气厥过去:“你你你,你怎么能这么的……”他想说“缺心眼”,硬生生给掐了。“坦白啊?啊!”    匡寻深深叹了口气,心疼眼看着要到嘴的大肥鹅就这么白白飞了。施元佑承诺的赏金再多有什么用,耐不住他要玩完啊,阿茶这猪队友本事再大又有什么用,耐不住她脑子有问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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