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元佑的脑子正乱,乍听见“杀人”二字瞬间就被激得跳了起来:“谁杀人了?”    使者看起来被吓得不轻,抖着嘴唇愣是说不出一句整话。    “守院的,护卫死了……好大一群人,他们,杀,杀了穆忽使者,现在把剩下的人,都,都赶上来了。”    听见声音,他立刻惊恐地回头,望向大门方向:“来了,他们来了,他们说要在神庙里杀死我们所有人!”    “什么?”他的话让王弋难以置信,“守护者”又不是一般的小组织,怎么可能有人敢大剌剌冲到这里来杀人?!    然而,下一刻,有个声音冷冷地从门外的通道那端响起:“小子!跑得很快啊!”    一个肤色略黑的男人举着个火把率先从外面走了进来,身上穿着的粗麻衣服在火光下看着像是深黑色又像是深红色。右手提着把长刀,刀刃白亮,刀尖滴血,黑色的短靴踩在地面,发出笃笃笃的声音。    身后跟着涌进来一拨人,先是十几个年轻的白袍,其中一个穿的袍子和另外三个的有些不同,密密的绣了许多金线。然后是七八个百姓模样的人,有老有少。在这些人身后的则是四个穿蓝色袍子的年轻人,除了一个是男人外,剩下的三个都是十七八岁的姑娘。    走在最后的一群人着装和打头的男人很像,都带刀,此刻正像驱赶牲口一样在后面催促着众人往祷告厅里面走。    打头的男人抬眼扫了一圈,问:“齐了吗?”    有个着男人一边指挥人群分组一边应:“廉队长,都齐了。”    廉奇点头,指指王弋:“你,到那边去!”    人群被分成了三组,一组是普通的信使,一组是白袍的使者和混在使者中间的见习掌事官西衍,最后是蓝袍。    廉奇让王弋去的是白袍那组。    王弋没动:“你们是什么人?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就是知道是什么地方才来的,过去。”    “没想过后果吗?”    “后果?”廉奇斜眼看他:“你是不是还没搞清楚状况啊,老头?哦不对,我该叫你主管大人。”他把刀举起来,横到眼前,指尖在刀刃上擦过:“不如,让我来告诉你,你们今晚会有什么结果好吗?”    他提刀往人群前面虚虚一晃。    尖叫声四起,默默颤抖变成了推推搡搡的后退,然而才后退出几步,又被站在最后面的红衫军给逼了回来。    廉奇问:“哪位是掌事官大人啊?”    那穿着淡色金线白袍的男子猛地一颤,随后往后缩了缩,其他的白袍都低着头,虽然身体因恐惧而不断打着哆嗦,嘴里却一声没吭。    廉奇把刀尖指向其中一个白袍:“是你吗?”    不等那白袍回答,他又立刻把刀尖移到下一个人:“还是你?”    王弋大吼:“太过分了,你……”    忽然那刀猛地抽回,廉奇冷笑道:“你以为我当真不知道是你吗!”随即手肘用力向前一送,刀子噗哧一声就刺进金线白袍的胸口。年轻男人顿时啊一声惨叫,身体随着廉奇的刀子被啪地提起,又啪地砸到了地上。    廉奇故意把火把的光送过去。    不知道烧到了什么,那火焰忽的噼啪一响,火星子四散着微微炸了一下。    王弋一颗心咚咚咚直跳。    火光里的西衍双目暴睁,嘴里嚯嚯地呼着气,从胸口到肚子被拉开了一个大口,有红色的白色的东西源源不断从那破口里涌出来。    廉奇把火从西衍的尸体上挪开,笑得很冷:“过瘾吗,你们‘守护者’背地里也是这样杀人的吧。”    他提刀,刷一下划过另一个白袍的腰际:“我今天大发慈悲,在你死之前,就让你欣赏个够本!”    年轻人瞪着眼睛还没意识到什么,腰线的上下部位却已经慢慢错开,随着一股向外喷溅的鲜血彻底断裂成了两截。    王弋整个身体都僵住了,他眼睁睁地看着白袍一个又一个地在自己眼前死去,耳朵里充斥着各种鬼哭狼嚎的惨叫。有人哆嗦着来扯他的袖子,他回头,是施元佑,一张肥脸惊恐到连五官都仿佛错了位,反反复复地在问他,怎么了啊,这到底是怎么了啊?    怎么了?他又怎么知道是怎么了?    他突然有些想笑,在失手杀了纪杉的这三十二年里,每一天他都过得出乎意料的平静。原以为纪老爷很快就会因为女儿的失踪而找过来,没有;想象风拦山上的猎户发现尸骨后报了官,一群衙役于是声势浩大地来抓人,也没有;不是没想过自杀,却总是因为各种阴错阳差的意外而失败;想潦草度日,却又机缘巧合得成功。眼看钱越赚越多,他正觉得无用,可偏在他想要加入“守护者”的时候派上了大用场——他用所有积蓄换到了使者的身份。    有时候他也会自欺欺人地想,怎么一切都这么顺利呢,是不是纪杉的魂魄一直都在自己身边呢?陪伴他,支持他,想和他一起来报这个血海深仇呢?    太可笑了不是吗。    她早就已经不在了。    他看向施元佑,扯动僵硬的嘴角笑了笑:“也好,就让我们一起死在这儿吧。”    施元佑愣住,同时听见廉奇的声音再度冷冷地响起。    “下面是……所有的信使。”    十多道刀光乍起,人群逃窜,哀嚎一片,有滚烫的鲜血喷溅到施元佑的脸上,他尖叫着胡乱擦拭,又连滚带爬窜到匡寻身边。    “他们会不会杀我们?!”    “也许吧。”    “匡,匡爷!”施元佑咕咚咽下口唾沫,挤出来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荣,“你,您怎么不出手?您可是‘风牙’啊,只要您出手,我们……我是说他们,他们这些无辜的人就不会死了啊。”    匡寻笑了:“施老板,且不说那些人到底是不是无辜,就算无辜那又怎么样呢?我若要救人,就必先要杀人,但我若杀人,那我与这些人又有什么区别?再者说了,‘风牙’有风牙的规矩。”    他语气柔和地安慰他:“再等等嘛,等他们杀到我身上那就不算坏规矩了,我这个人可是很有原则的,只要你尽量活在我后头……”    突然有个东西飞过来,一撞上施元佑肥胖的屁股就如同撞进软乎的被褥里一样失去了力道,啪嗒落地之后碰到了旁边的椅子腿,顺着惯性又骨碌碌地往回滚,最后停在了施元佑的鞋边。    施元佑下意识往那头瞥了一眼,随后整个人腾的直起来,两腿一蹬地哧溜一声就窜上了椅子。他冷汗涔涔,脸色卡白地瞪着那颗血淋淋的人头,就差没哭出来了。    “尽量”个鬼啊!    “什么规矩啊?要加钱是不是?钱我有啊,我有的是钱!你要多少我都给……”    话没说完,听见站在自己右后方的阿茶突然急喊了声:“风牙!”    声音犹在耳畔,眼前却立时一花。    同时响起的,是尖锐刺耳的兵刃撞击声。    银白色的弯刀,长度甚至不及长刀的一半,却愣是轻轻松松抵住了长刀落下来时迅猛的力道。    匡寻缓缓抬头,嘴角含笑,一双透亮的眼睛穿过两柄刀的交锋处看向面前的红衫军。    那红衫军一脸惊愕:“你刚才……”不是在那边吗……    难以置信,自己明明在挥刀之时,还特意用余光确定了一下这个男人所处的位置。    之所以自己会格外在意这个男人,是因为他实在太碍眼,他和周围的一切都太格格不入了。面对迫在眉睫的死亡,几乎所有的人都处在崩溃状态,尚有勇气的人试图逃出去,胆小懦弱的人缩在人群之后,再不济的也会躲在角落里试图避开这满眼的血腥场面,但是这个人不一样。虽然这里的光线弱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可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极其明显的“无所谓”的态度,甚至最后居然还和那个吓破胆的死胖子聊起天了。    他觉得不对劲,非常不对劲,思忖之后决心先除掉面纱女和死胖子这两根杂草,然后再集中火力一鼓作气杀了那个碍眼的男人。    他得小心些,仔细些,不管这个人到底是真有本事还是故弄玄虚,谨慎一点总是不会错。三军的鱼队长不是常说吗,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呐。    他挥刀的动作极快,绝不会辱没“第四军快刀手”的名号。他也向来自信,从未有过丝毫的自疑。然而,就在此时此刻,他的长刀却被一把小小的弯刀轻轻松松地架住了。    虽然从严格意义上来说,那男人和他之间其实也就隔了不到五六步远,但是这五六步中间可还挡了一张长桌呐,那他到底是怎么在自己挥刀与刀落的电光火石之间,一瞬间跃过这段距离然后出现在这里的呢?    这男人,到底……是谁?    匡寻微微一笑:“抱歉,这个人你动不得。”    银白色弯刀倏然转弯,随着一股疾风从红衫军的眼前划出一道银色亮光,随后他轻盈一跃,无声无息落在了一张长桌上头,转头望向阿茶,说:“老规矩啊,一声‘风牙’加一次钱。”    那红衫军微张着嘴,提刀的右手慢慢垂下来,刀尖碰到坚硬的地面,“叮”一声响。他有些茫然地用左手摸向脖颈,缓缓转身朝不远处的同伴望了一眼:“孔……”    施元佑惊得目瞪口呆,脑子里就忽然闪过下午在茶寮听到的那些“道听途说”——  喊他一声‘风牙’他给你做一件事,每喊一声都得加钱,少说一枚四方金呢!    他瞬间就明白过来“风牙”和“加钱”之间的联系,撅着屁股在桌子底下喊:“算我的算我的,我出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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