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信使已经倒下,廉奇对着候在一旁的手下们颌首示意“杀蓝袍!”,于是有个矮个子的红衫军立即行动,边喊着“我来!”边举起刀瞬间砍倒了两个蓝袍女人,随后他抹了把额头的汗,随意地朝某个方向扫了一眼。    恰恰就是这无意间的一瞥,险些看得他目眦欲裂。他震怒,扔下蓝袍就往那边冲。从同伴脖子里喷射出来的鲜血刺激了他,眨眼间他已经窜到了那人的身后。握刀的右手因愤怒而青筋暴起,他照着这个黑衣男人的脖子就往下砍。    敢动我兄弟,老子要了你的命!    脖颈却意外一凉。    他愣了一下,视线向上看见自己手里的刀还高举着,白晃晃的刺眼,目光不由一偏,撞见一张年轻的脸。    眸色沉着冷静,让人心惊。    这样的眼神他其实并不陌生。他们当起义军的这些年,杀过许许多多的守护者,杀人这种事情,初时还会紧张,杀得多了,也就习惯了。现在对他来说,杀人就如杀鸡,杀鸡不眨眼,那杀人也一样。    只是,这样的习惯是有代价的。    有多少次他在掬水洗漱的清晨被自己的眼神吓到过,也就有多少次在杀戮之中被自己亲如兄弟的同伴吓到过。    从前的自己呢?    那些干净的,纯粹的,温暖的东西呢?为什么现在他们的眼睛里除了冷酷就什么也不剩了呢?    但这个人却还有。    在这个人毫不在乎地一刀取他性命的时候,他居然从这个人的眼里看到了那种久违的东西。    湿润的,明亮的,带有少年气息的眼神,仿佛一头突然出现在山野间的鹿。    他惊了,接着,莫名其妙的觉得愤怒。    为什么啊。    凭什么啊。    ……    他咣一声坠地。  ——————————    剩下没几个人了。两个蓝袍,一个白袍,还有三个看起来并不太像是“守护者”的人,廉奇并不想知道那三个人是谁,他不打算手下留情。斩草要除根,手下留情这种蠢事是鱼昆的专利,他是绝不会做的。    孔升杀蓝袍杀到一半突然转移目标跑去找了那三个人,廉奇觉得这事待会儿还是值得单独拎出来谈谈话的。现在鱼昆的第三军算是完了,那除了两个变态领导的第二军,他的第四军可就是五支小队里头妥妥的第二名。纪律规矩什么的,当然得好好抓起来啊,出任务三心二意说风就是雨的怎么行?    嗯,是得好好整顿整顿,说不定哪天就成了五军之首了呢。    他的小算盘打得正开心,却突然瞥见所有的手下都不动了。这人还没杀完就都收了刀不说,还开始朝着自己这边慢慢围拢过来,齐齐望向他的背后。    廉奇举着火把转过身去,看见队里素来被称为力量最强的孔升正一脸迷惘地望着自己,嘴巴一张一合,模样十分的诡异。孔升自己似乎也不是很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在他的手刚好接触到喉咙的那个瞬间,一大股温热的鲜血突然从他张开的五指间喷了出来。    长刀坠地发出咣当的一阵响,在这个血肉横飞的静谧空间里显得格外的突兀。    火焰在他的左侧呼呼燃烧。    廉奇的视线定在那柄刀上。    不止孔升,同时倒在地上的还有他们队里的第一快刀,阿当。    他看了很久,直到觉得左脸被火的热度灼得有些发疼,这才慢慢的把视线移向长桌上的男人。    “你杀的?”    匡寻点头,伸手指指坐在角落里的阿茶:“我想确认一下,你们是不是肯定会杀了她?”    廉奇眯起眼睛:“我确认今晚,会杀了你们所有人。”    匡寻哦了声,侧头望着阿茶笑:“怎么办,这么多人要杀你,钱够吗?”    “他说的是‘所有人’。”    “嗯?神仙也有情绪,知道顶嘴了?”    “我出!”桌子底下有人喊。    一众人纷纷循着声音的来处望过去。    施元佑缩着肥胖的身躯正艰难地躲在长桌子底下,只探出来半个头,一看见这么多双眼睛同时扫过来,不敢再吱声了,只用口型对着匡寻继续说——我来我来!    阿茶:“……”顿了顿,颇没情绪的喊了声:“风牙。”    匡寻笑:“得令。”    “风牙”两个字听着有些耳熟,但廉奇来不及多想,因为剩下的十四个手下已经冲了上去,只眨眼的功夫,人群就把匡寻围在了中央。眼看那乌泱泱的包围圈逐渐缩小,廉奇放下心,瞥了眼阿茶和王弋,随后从鼻子里冲出一声冷哼。    行了,这两个也留给弟兄们好了。    他握着长刀朝前走了两步,抬起腿一脚揣在那硕大的屁股上。“出来!”    他厌恶“守护者”的人,但更加瞧不上这种窝囊求生的废物。    “不要杀我!我不是这里的人,不要杀我啊!”施元佑吓了一跳,拼命想往桌下更远的地方钻,把露在外面的屁股塞进来,没想到却被廉奇从另一侧一把揪住头发,随后身不由己得被拖了出去。    廉奇高举起长刀,骂道:“废物!看得老子心烦!”    咚——    有人飞了出来。    咚——    有人高高弹起,落下时砸乱了排列整齐的长桌。    围住匡寻的人墙倒了,红衫军纷纷后退,无一例外地伸手愣怔地去触摸自己的脖子,鲜血喷涌,随着四散跌倒的人群鲜血飞溅到各个角落。    不过眨眼之间,十四个训练有素的红衫军此刻竟都被割了喉咙,鲜血渗入他们的衣衫,暗红色的粗麻渐渐变成了黑色。血从他们的身下流出,和之前死在他们手中的白袍和信使们的血融合到一起,形成了大片缓慢流动的溪水。    匡寻一身黑衣几乎要隐在烛火未及处,他长腿一跨从桌子上跳下来,沾染了血污的脸在忽明忽暗的光线里渐渐清晰。他抬手随意擦了一把,眼睛里隐约有跃动的火。    “怎么样?”    阿茶点头:“刀挺快的。”    “就跟你说雇我不会吃亏,那么现在开始就……五成?”    “维持三成不变。”    “四成?”    “三成。”    匡寻叹气,转头问廉奇:“你走不走?”    廉奇拽过施元佑,长刀抵住他的喉咙。握住长刀的手心微微有些潮湿。    只剩他自己了。    他觉得后脑勺无法控制得一阵阵发凉,他竭力冷静,看着对面的人。    “我刚刚听见她叫你‘风牙’。”    “对。”    “风牙匡寻?”    匡寻笑了笑,又应一声:“对。”    廉奇自嘲似的苦笑了一下:“在外头跑了这么些年也听了许多的故事,阁下的这一个毫无疑问是最火的。真没想到,今天居然能有幸遇见故事里头的屠龙少年,更没想到这少年会是这么副……咳咳,眉清目秀的模样。”    匡寻:“……。”    什么仇什么怨,到底是谁给我戴了顶屠龙的高帽,弄得我好像不长出一脸气势磅礴的络腮胡,再添一身霸气狰狞的肌肉就特别对不起听故事的人似的。    “你为什么要帮他们?他们暗地里做过多少恶事,你知道吗?!”    “所以你们代表正义?”    廉奇点头:“对,我们是为了百姓,所以我们才……”    小巧的银色弯刀在他的指尖旋转,匡寻的视线从地上遍布的尸体上划过。浓稠的红色液体浸透一具又一具的尸体,人死之前还分个你我他,人死之后不过都是一样的尸体而已。    “‘正义’杀人,‘邪恶’也杀人,‘正义’和‘邪恶’的区别还真不是特别明显呢……”他对着廉奇淡淡笑道:“我并没有在帮谁,我只为钱,你们要杀的人里刚好包括了我的雇主,所以,我不得不出手。”    “你可以早些表明身份。”    “如果我一早跟你说我们三个不是‘守护者’的人,你会信吗?”    廉奇再次苦笑:“说那个胖子不是,我也许能信,但你跟她……”他摇了摇头。    这是变相夸人长得不错?    是不是还得谢谢您?    匡寻关怀地看了一眼内心受挫的施胖子,继续说:“如果我不出手,你便不会相信,但是,即便你现在已经知道我们不是他们的人,你却也不愿意放我们走……至少你不愿意让我走,是不是?”    廉奇没说话。    匡寻缓缓吐出口气,笑道:“可惜了,你杀不了我。”    廉奇说:“我知道,可毕竟是这么多兄弟的仇,我总得要试一试。这个胖子和你是什么关系?”    “啊,他是雇主的雇主。”    “看来我运气不错,丢下刀,不然我就杀了他。”    “不准丢!!!”    王弋朝廉奇和施元佑这边冲过来,手里提着把从地上捡起的长刀:“你不是想杀光这里所有的守护者吗?只要你现在马上杀了他,我就立刻自我了断!”    他话音还未落,站在祷告桌上的匡寻却抬手就把弯刀丢了出去。    几人俱是一愣,只阿茶慢慢悠悠走过来,说:“你倒是丢得干脆。”    “没办法。”匡寻一脸理所当然,“雇主的雇主要是死了,我问谁拿钱?”    握刀的手渐渐攥紧,王弋心中忐忑不已。照这个所谓“风牙”的身手来看,即便他没了刀海斯帕军都不一定是他的对手。万一海斯帕军最后真的输了,那施元佑不就……他忍无可忍,突然高喊了一声,举刀就向施元佑砍过去:“我杀了你!”    眼见那刀锋劈头向自己落下,施元佑被吓到眼前白茫茫一片,双腿一软,胯间即刻有一股滚烫的液体顺着大腿淌下来,正欲瘫倒间,却又听见锵的巨响!    廉奇的刀死死扣住王弋的刀,巨大的力道震得王弋的手腕发麻,手里的长刀顺着松动的掌心滑脱,刀锋划过处,拉出长长的一道破口。    王弋吃痛,扔掉长刀握住血流不止的右手,不解地问:“为什么?”    廉奇冷哼:“‘自我了断’?谁稀罕!再说了,你们‘守护者’想杀的人,我还就偏不杀了!”    此时阿茶突然意识到什么,急急喊道:“匡寻,那血……”    话未说完,匡寻身形已动,他的动作快如风,一跃而起闪到王弋面前,略略一顿后又闪到施元佑身侧。    从背后抓住施元佑的廉奇大骇,猜测匡寻身上许是还藏了另外的武器现在怕是要来偷袭,他急忙挥舞手中的长刀,在匡寻扑过来前就堪堪向眼前的人影劈过去。    明明以匡寻向这边冲过来的迅猛速度,他肯定自己是能劈中他的,可下一刻,却见匡寻的身子蓦的朝后方软软一弯,轻巧地弹开,随后脚尖略一点地,整个身子已如飞鸟般一跃而起,避开高高的刀尖,轻轻落在了神坛的顶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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