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婪之心    (一)    “由依——!”    “由依——!”    在希尔斯的大宅楼下一边喊一边转悠了一圈,小小的格蕾西亚穿着新裙子甚至连猫窝里的垫子都举起来仔细看了看却依旧没有找到自己的新妹妹,不由得嘟起了嘴。    和妻子并肩坐在壁炉前的希尔斯中将看在眼里,笑眯眯地扣了扣烟斗;见小格蕾西亚回过头不满地瞪了自己一眼,便笑着扬起烟斗指了指头顶上阁楼的方向,小格蕾西亚先是一愣,随即瞬间会意过来,一阵小旋风似的蹬蹬蹬上了楼梯。    “由依——!由依由依——!……”    那奶声奶气的呼唤声由远及近,靠在阁楼窗户边上一边懒洋洋晒着太阳一边看着炼金术大师手记的墨绿色长发小女孩只能眯着半月眼微微出了一口气,这口气还没出完就噎在了喉咙里,因为穿着粉嘟嘟公主裙的格蕾西亚小姑娘已经冲到了窗户边上,正在笑嘻嘻地对着自己挥手。    “由依由依!妈妈给我们定做的新衣服到啦!你看我的——漂不漂亮?你也快下去试试嘛!”    “哦……”    微微抽了下嘴角,由依萝莉低下头看了看自己那不到五六岁模样的五短身材,不情不愿地跳下窗沿,小心翼翼地将书签夹在有些陈旧的书页中,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将新妹妹的一言一行看在眼里,小格蕾西亚有些不甘心地踮起脚看了看那脏兮兮的手记封面,好奇地眨了眨眼睛。    “呐呐由依,这是什么呀?你这么喜欢,它比糖果好吃,比新裙子还好看吗?”    正在低下头整理着身上裙子的折痕,墨绿色长发的小女孩在听到小格蕾西亚好奇的发问时,动作顿时停滞了一秒,然后抬起脸。    小女孩的眼睛,是宛若夏夜星空一样深邃漂亮的深蓝色;而格蕾西亚永远也无法忘记的是,在一瞬间,她仿佛在其中看到那璀璨盈满、几乎要溢出了的星海——这样的光芒,在“那件事情”之后,她再也没有看到过。    并没有回答格蕾西亚的问题,由依只是微微侧过头,看了一眼桌上的手记。仿佛按捺着内心什么极为强烈的情绪,她原本张开的手掌下意识地收紧成拳,将先前好不容易抹平的裙子攥起。    “呐……格蕾西亚,你有最爱的人吗?”    小格蕾西亚眨了眨眼睛,然后开开心心地张开了手臂抱住了由依,用自己的额头轻轻碰在了妹妹的脸上,不假思索地给出答案:“当然有啊!”    “爸爸、妈妈……还有由依!”    原本打算自顾自说着什么的由依微微一噎,她侧过头,对上了小格蕾西亚毫无保留的真诚视线——那样明亮的光,让她有些不自在地向后仰了仰脖子,过了好几秒才找回了思路,轻轻咳了一声:“我……我也有。”    “是……由依以前的家人吗?”    小格蕾西亚迟疑着。一方面,她因为妹妹不知为何得到了以前家人的讯息而为她高兴,但是另一方面,她也打从心底舍不得由依被其他人带走。    “不,比起家人,他……”    为了不让格蕾西亚站不稳,由依也伸出手抱住了自己的便宜小姐姐,她思索了一会儿,实在找不出形容那个人的词语,不过……    “等我把他,找回来,一定第一个带给格蕾西亚认识——好吗?”    像是诉说着什么极为美好的梦想,少女这么说着,干净的小脸上映照着阳光,一双大眼睛焕发出熠熠的光彩;于是格蕾西亚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抱紧了妹妹。    “好啊!我很期待哦,由依最爱的人!”    而那个时候,格蕾西亚还不知道,她与妹妹之间约定的事情,到底要付出怎么样惨痛的代价……    ……    “——就是这里了。”    有着深黑色外壳的重型军车在南部某一处一个看上去废弃了很久的破酒吧门口停下,墨绿色长发的军装少女从车的副驾驶位置上跳下,刚准备去给后座的人开门,金·布拉德雷大总统已然自己走了下来。    “从情报上来看,我们所追查的逃犯,就躲在这里面了。”    “我明白了,阁下……”由依低头拉了拉自己的绣着炼成阵的手套,刚要说什么,却见布拉德雷一马当先地朝着那块写着“恶魔之巢”脏兮兮的招牌走了过去,“大总统阁下?这种小事交给我就好,您用不着亲自——”    “哈哈,不必紧张。”    头也不回地挥着手,布拉德雷大总统已经抬起脚迈进了酒吧,“即使是我们这种上了年纪的老骨头,偶尔也会想要活动一下呢!希尔斯上校,如果有什么突发的情况,还要请你多多照顾了。”    “……”    微微皱了皱眉,虽然心底的某一个地方隐隐感觉捕捉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讯息,然而此刻,已经下定决心要调职中央的少女也并没有什么其他的选择。右手按住了剑柄,由依压下了心底异样的感觉,并拢了脚跟,利落了应了下来。    “必不辱所命,阁下!”    (二)    漆黑一片的地下,只有流水声发出着微弱的声音。由依在黑暗中挥了挥手,示意跟随前来的军人们去另一条小道,自己一个人朝着前方走去。    不过,还不等少女的脚步迈出,她就听到了一个微微有些耳熟、稚嫩的少年音。    “才……不……要!”    像是和什么人角力一样,咬着牙发出的声音。由依正在思考这是什么声音,就听到了另一阵很明显不属于军队的急促脚步声,一个男人的声音随之响起:    “哦马特尔,你在这啊……事情有点麻烦,不知道什么地方暴露了行踪。军队的人来了,我们得考虑先撤了……”    嗯,听上去就满满的可疑啊……总之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这个男人给——    由依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无声地踩着风飞身上前,炼成反应亮起的浅蓝色火花在半空中亮起,正摸着头说着什么的古利德猛地侧过头看去,却发现半空中凌空跃起的少女表情,在火花亮起的刹那间突然变成了震惊和愤怒!!    “谁……!!”    虽然少女身上蓝色的军装已经说明了她的身份,但是古利德还是下意识地张开了嘴想要说什么,只可惜他的话刚说了一半,白刃已然风驰电掣般的斩落,电光火石间就将他的四肢砍了个遍!半空中的鲜血飞溅而起,隔着淋漓的血珠,男人看到了对面少女杀意弥漫的深蓝色眼瞳。    “古利德先生!!”    眼看着自家的老大被一个凭空跳出来的女军人瞬间砍断了手脚,整个人像是木偶一样倒了下去,藏身于阿尔冯斯盔甲里的马特尔惊呼出声,却也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她刚想要控制着阿尔的钢铁身躯对由依展开攻击,动作利落的女军官已经毫不犹豫地向后伸出手——她的炼金术属性为风,在黑暗的地方作战对由依来说简直是天然的优势,流动的风声可以将敌人的一举一动统统告知给她。宛如能在黑暗里和白昼一般视物……不,应该说她的“视线”根本没有死角!    少女精准地伸出手,不等马特尔反应过来,已经被她猛然伸入盔甲的手掌死死攥紧了咽喉——窒息感在极短的时间内抽走了女合成兽人全部的力气,再无法控制阿尔的行动。由依用剑柄挑起了阿尔的头盔,刚要将阿尔身体里的马特尔拉出,却听阿尔突然失声大叫起来:    “上校!身后——!”    其实不用阿尔开口,由依已经察觉到了身后风声的不对。双手都有东西,由依索性直接用顶着阿尔头盔的剑柄朝着来人的头部狠狠敲了过去,“哐当”一声脆响(阿尔尖叫着“我的头啊!!”)!由依只觉得手中的钢盔撞在了什么极为坚硬的东西上,竟然凹下去了一块!    “……”    这,居然还有人比阿尔头还铁……咳咳,还硬?    虽然能通过气流解读到前方对手的动作,但是仅凭那一下的对撞,少女并无法得知男人的身体在千钧一发之际做出了什么样的变化。她轻轻皱了皱眉,将阿尔的头盔放回原处,刚准备拔剑给这个有着噬身蛇纹身的诡异敌人再卸一次手脚,就听见身后阿尔的声音焦急地响起:“没用的上校!那家伙是个人造人,可以把全身外壳变成最坚硬的碳!”    “什——!”    因为一只手还抓着马特尔(还有阿尔),少女根本没有躲闪的余地,而对方的攻击已然杀到。眼看男人那比钢铁更硬的拳头就要击中自己,电光火石间,由依迅速做了判断:右手当场弃剑,戴着炼成阵手套的右手一样,青蓝色的炼成火花再度亮起——然后,她看到了全身漆黑、与之前一次全然不同外表的男人,深红色的狭长的眼瞳里掺杂着嗜血和挑衅,由依毫不犹豫地一个破风斩照脸就糊了上去!!!    “轰——!!”    “古、古……利德……先生……”    阿尔盔甲的里的马特尔死死抓着由依掐住自己脖子的手,试图拖住女军人的行动,一字一顿地道:“快……逃——啊!”    “……”    感觉到女合成兽那几乎要穿透手套的力气,由依的脚下微微一顿,回过头,深蓝色的眼瞳对上了马特尔愤怒的双眼。    “我很欣赏你为了同伴豁出性命的勇气,马特尔小姐。但是很抱歉,我现在并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情。”    说着,少女的脚尖一勾,原本坠落在地的佩剑被挑起——墨绿色长发的少女精准抬手,毫不犹豫地削断了马特尔的十指!!    “啊啊啊——!!”马特尔的惨叫在阿尔的钢盔里回荡,鲜血飞溅在少年盔甲的内壁上,失去了肉身的少年猛地愣住,僵在了原地!    “对不起了阿尔。”简短地道了个歉,由依眯了眯眼睛看向了古利德被破风斩击飞的方向——她那足以在将一个成年人拦腰砍断的杀招,却只是击飞了对方。被男人撞碎的墙壁上没有半点鲜血,现在,她开始相信阿尔的说辞了。    人造人吗?还真是炼金术书上传说一般的怪物……想不到在这里,让她碰上了。    但是无妨,只要还在风里,就算是人造人,也逃不出她的掌心。    ——等一下……稍微再等一下,修斯。    她一定,会把杀害他的凶手用更痛苦十倍百倍的方式杀死,来偿还他犯下的罪孽。    (三)    【“我想要我爱的人回来,回到我的身边——格蕾西亚,如果炼金术可以做到这一点,那么管他是神是魔,我都敢与他交易!”】    【“禁忌吗?这……我在以前,也听说过人类制造人类的技术。不,不是炼金术啦,是克隆……另一种科学吧。一般来说这里会存在的问题是指的是人权和伦理吧?难道这就是禁止炼成人类的缘故……”】    【“理论和炼成阵已经准备完毕……放心吧格蕾西亚,我已经准备好了。嘘!这是我们姐妹之间的小秘密,不要告诉爸爸妈妈啦。”】    ……    记忆中的妹妹每一次说起炼金术都是那样神采飞扬,充满着期待——所以,当那天晚上,格蕾西亚在家中等了许久也没有见到妹妹回来,终于忍不住跑去了后山,由依刻画炼成阵的废弃谷仓里。    而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自己非但没有看见妹妹欣喜若狂的面容,反而见到了那近乎地狱的一幕……    “那根本——那根本,不能算作是人!”    仿佛抑制着什么极为强烈的情绪,格蕾西亚坐在罗伊·马斯坦的面前,指尖的力道几乎要撕碎自己的黑色手套。坐在二人之间的莉莎忍不住轻轻伸出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格蕾西亚勉强地笑了一下,低声说出了自己尘封记忆中的一切:    ——那原本已经被她们打扫的一尘不染的谷仓里,烟尘弥散,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某种非自然难闻的气味。而在那炼成阵的前方,几个小时前还无限期待、活力十足的由依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小格蕾西亚尖叫着扑上前去,她抱起了妹妹,先是确认了她的气息,随即她鼓足了勇气抬起头,看向了那个炼成阵的中心。    可是她并没有看见什么人,又或者说,她看见了什么东西——但那戳破腹腔的肋骨,被浓密脏乱长发覆盖的头骨,空空如也的眼眶……她猛地捂住了口,下意识地不让自己再度尖叫起来。她突然意识到,妹妹做出的这件事情一旦被家人以外的人得知,她将会面对军事法庭的审判——这是她作为姐姐,绝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小小的格蕾西亚咬牙移开了视线,再度看向了自己昏倒在地的妹妹。在那一瞬间,不知从何而生的勇气,突然灌满了女孩小小的胸膛,她握紧了拳头,决心保护自己的妹妹——    她背起昏迷的妹妹,回到家里大喊着女佣,谎称妹妹突然昏倒。让管家喊来了熟识的医生,然后故作镇定地给父亲打电话,以由依昏倒为理由喊他提前回家。从头到尾,她始终装作镇定,等到父亲回家关上门,她才哇地一声哭出来,将一切说出……    “然后,希尔斯中将使用了各种手段,掩盖了这一切……吗。难怪这种事情在中央市也没有一个人知道。”    轻轻捂住了下巴,罗伊沉吟了片刻,突然微微抬起视线,对着眼前已经是修斯夫人的女子发出了深深地赞叹:“虽然我早就知道修斯选择的女人肯定不简单,但是不得不说,格蕾西亚夫人,您真的让在下由衷地叹服。”    “请不要取笑我了,马斯坦上校。”格蕾西亚苦笑着摇了摇头,“比起由依为我做的,我所做的又能算什么呢?只不过,由依从那件事情之后,就失去了和她想要炼成的那个人相关的一切记忆,而她自己甚至没能意识到这些……”    不再提起自己曾经爱过的什么人,不再神秘兮兮地说那些她听不懂的话。    尽管她依旧对炼金术充满了兴趣,但是那却不再是因为想要找回什么人,而是因为“曾经在流浪时遇到过很厉害的炼金术师”。    她甚至,没有向他们询问过自己炼成的结果。在看到报纸上后山谷仓被大火烧毁的消息时,她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还好那里没人”,就轻飘飘地翻过了那一页。    然后就是,父亲突然被贬去到东部军区,伊修瓦尔战起后被军事法庭处决,大厦忽倾。    在全世界等着看她们家族笑话的时候,那个家庭里最小的女孩子抬起头,轻轻合上了手中的炼金术书籍,拿起父亲的剑,挡在了格蕾西亚和希尔斯夫人的身前。    凭借国家炼金术师的身份扶摇而上,志愿入伍,东征北伐。    ——直至今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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