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篷荡月色,赠玉予美人。    乌篷船里空间不大,但摆设倒还齐整。一张矮桌上摆了四五盘瓜果糕点,旁边还有个小炉子,热气蒸腾而上,将船舱里熏出一股暖意。    “哎?谁划船啊?”阿沅从船尾走到船头,没有船夫,她正疑惑着,船却慢悠悠地动起来,水面上荡起一圈圈波纹。    她赶紧猫回船舱,船尾处少年正背对着她,手上的桨撑在水边石块上,稍用点力,船便荡离岸边。    对啊,程将军长年与水匪、海盗作战,身为他的儿子,程让怎么会不熟悉船只?    她放松下来,摘下面具坐好,将兔子灯和程让的虎头灯放在一处。两盏灯相依偎着,互相点亮取暖。    “哎等等,程让程让,你停一下!”    阿沅有些急切的声音传过来,程让手上动作立马停了下来,猫着腰就往船舱里钻,“怎么了?”    阿沅正趴在船舱的侧窗边,语气兴奋道:“你快来看,那是不是徐先生?”    程让知道她口中的徐先生是太守府的府医,也是她的老师。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水边柳树下泊着一叶小舟,舟上一袭白衣背对着他们。    他夜视力好,点头确定道:“是徐先生。”    “那他对面是谁?”无奈阿沅伸长了脖子都看不到徐先生挡着的那抹人影。    程让这才知道她为何那么兴奋,低头去看她,她乌发上的宝石蝴蝶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他倏地笑了,抬手轻触那只蝴蝶翅膀,“你想知道?”    阿沅的视线却又转了个方向,“哎那是不是我阿姊?”她的注意力非常容易被转移。    林泠自嫁入崔家后,就接管了崔家管家事务,每日忙得不可开交。崔家与林家隔得又远,除了回门那日,竟没有回过几次娘家。就算是阿沅生日,她也只是派人送了东西来,没想到在这遇见了。    程让看过去,是崔家的画舫。他眉头微微皱起,并不想阿沅去找她阿姊,心里正思量着怎么转移话题,就听阿沅说:“我都好久没见过我阿姊了,也不知道她瘦了没有。”    他还能说什么,他总归是希望阿沅得偿所愿的。    “那我们要不要过去?”    阿沅却摇头道:“今日可是七夕,阿姊肯定要和姐夫一起游河,我们过去算什么?到时候姐夫要恼我的。”    程让觉得这话似曾相识,稍回忆了下,他想起来上巳节那日他们第一次一起出门玩,阿沅想去找阿姊,他当时就是这么劝阻她不要去的。    四个月过去了,原来阿沅还记得。    “啊她站起来了!程让你快看那是谁?”阿沅突然拽住程让的袖子,扯回他思绪。    不远处徐先生那条小舟上,他对面的人终于站了起来,无奈夜色下垂挂的柳枝挡住了大半身形,但借着月光和舟上烛火能隐约分辨出那是一个女子。    女子起身折了截柳枝便又坐了回去,阿沅惊鸿一瞥连脸都没看见,不免有些失望。    程让却是目露迟疑,“阿沅,徐先生对面好像是木先生。”    阿沅精神一震,徐先生和木先生在一处?    木先生全名木谷烟,是穆国有名的女学士,原籍是湖州人士。在清州定居以后,林太守亲自上门请她来给自己女儿授课,和徐先生入府做府医的时间差不多。    原来这两人有来往!    阿沅陷入沉思,听阿娘说过,木先生立志不嫁人,因她学问出众,倒没有很多风言风语,但背地里被人嚼些舌根是不可避免的。    如果被人瞧见木先生和徐先生七夕一块游河,指不定会说些什么呢。    她忍不住皱眉,面上带了点忧虑。    小船无人划动,却也随着水流往下游晃动,渐渐离柳树下的小舟越来越远。    “把河灯放了吧。”程让小心地扯回自己袖子,指着两个河灯道,“再不放,蜡烛都要烧完了。”    阿沅回过神来,最后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木先生完全被徐先生挡住了,从这个角度望过去,只能看到一片衣角,颜色略深于徐先生的白衣。    河灯里的蜡烛不经烧,又因为没拨灯芯,现在看着已经没刚点时那么亮了。    “有笔么?”阿沅虽这么问了,但也没想过这船上真会有。船上有炉子,她就想着随便拿块备用木炭当笔用也是可以的。    没想到程让却从桌子底下掏出两支炭笔,递给她一支,自己留一支。将桌上的瓜果盘子往桌下撤,他把虎头灯和兔子灯都拿上来摆在桌上。    阿沅被他一连串的动作惊呆了。    程让什么时候这么贴心了?连提前备好炭笔都知道?    她愣愣地接过笔,正想在兔子灯罩上写字,程让就把两个人的灯换了一下,“兔子让我写,好不好?”    “为什么?”她瞪圆眼睛,这小子居然想跟她抢东西?一点都不贴心!    她的眼睛会说话,程让轻易就明白了她的想法,不免失笑。他怎么会抢她东西……    “因为你是兔子呀。”因为我想把所有的祝福都送给你。    程让态度太好,阿沅反思了下,觉得自己刚才语气有点冲,稍稍起了些愧疚之情,“好吧好吧,我们俩换一换。”    她思索了会,小心翼翼地在灯上写了两行字。    “愿此情此景此朝暮,岁岁常相见。——林氏阿沅留。”    她写完发现程让还在写,有心想凑过去看他写什么,又不太好意思,只能双手撑着脸,等他写完。她瞥了眼,看见他起码写了四五行。    “你怎么写这么多?”本来是白兔子,现在身侧像长了一团黑毛。    程让收了笔,“去放了吧。”    两盏小巧的河灯从乌篷船边放下,慢悠悠地随波逐流。河对岸一片河灯挤着,衬得这边孤零零的两盏尤为寂寞。    “阿沅,你什么时候会去京城?”    “过年吧。”阿沅心里叹气,程让的命格对她的影响显而易见,离开程让,虽暂时不至于生命危险,但身体状况会肉眼可见地变差。    但分开又是客观不可扭转的现实,她都可以预见未来大半年的病弱生活了。这种可想像的未来,一点意思都没有。    程让没说话,有一瞬间想就这样留在清州算了,但理智告诉他不行。留在清州他就只是个领军大将军之子,没有功名,碌碌无为。但阿沅值得最好的,她的夫婿绝不能只是个靠着父亲的纨绔。    他将来要成为一品骠骑大将军。    阿沅偷偷看他,月光给人镀上一层模糊的光影,神色辨不太清,无形中拉远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临回府前,程让从脖子上摘下自己的玉佩,倾身过去将还留着体温的玉系在阿沅身上,“这是我阿娘留给我的。”    玉能养人,特别是这种佩戴多年的老玉。    阿沅惊诧,想将玉佩摘下来还给他,这份心意太重了,她怕承受不起。    “不要拒绝我,阿沅。”他话音低沉,让人不自觉噤了声,“这才是我想送你的生辰礼。”    阿沅对玉没有研究,但只是稍摸了摸,她就知道这是上好的羊脂白玉。玉佩正面刻着双鱼,鱼中间有个福字,反面有两个字,她用手指摸,笔画复杂,没有摸出来。    她心有愧疚,因为她拿不出同等的心意回报。    “程让……”    唇上贴上了一根手指,阻止了她想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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