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又做梦了?”  陈家恺叹口气,抬起头望着与自己隔着一张办公桌的王医生,无声的点点头。  眼神短暂的对视。  “还是那个梦?”  仍旧点头,不待再问下去,对面的王医生首先沉不住气,摘下鼻梁上的眼镜,揉捏着眉心。  “家恺,我们认识十年,你来我这诊所里看病也有三年了。”  未说完的话,二人也不必再讲明。  空气中飘着一些叫人安神的气味,陈家恺将裤子口袋里的来电拒接,又转头瞧着半个月前还枝繁叶茂的那棵绿植,略微的走了神儿。  “你可真是……”  认识了这么久早就知道陈家恺的毛病,这次王锟笙也不计较。倒是认认真真的写了一页病例。  作为心理医生,王医生的办公桌上面堆着几本病历夹,待整理好了病例,才瞧见方才还自顾自走神儿的陈家恺老老实实的坐在椅子上,像个等着向老师承认错误的小学生。  “阿笙,你知道的,我又做了那个梦。”  顿了顿,复又开口。  “对。”  长舒了一口气。  梦里的场景在最初的那一年里曾经向王锟笙描述过很多次,每一次梦到都是一个样子,甚至,在多次重复梦到后,陈家恺已经可以在梦中意识到自己这个梦做过了。可怎么反抗也醒不过来,直到梦中的场景完全的呈现完之后。  这个梦说来有些古怪,可王医生是实实在在的无神论者,无论怎么说也都是在和陈家恺强调是意识在作怪。渐渐地,陈家恺也不再和王医生讨论下去。  今日只是例行的过来坐坐。算作是老朋友之间的,时不时的见面。  “你手机又响了。”  这办公室静的很,震动的嗡嗡声像是敲在心口的钟。一下又一下的提醒着两个人。王医生微笑着伸手示意,陈家恺这才仿佛刚刚听到震动一般猛然一怔,带动椅子和地板的滑动,发出刺耳的声音。  “抱歉。”  陈家恺扬了扬手上的手机,  “看来我得先离开了。”  王医生还是那副和气的样子,他是这个圈子里最平易近人的那位。这会儿也仅仅是示意陈家恺自便。  “好,有时间再聚。”  -  等陈家恺坐回到自己车里的时候,那通电话早就因为长时间的无人接听而自动挂断了,叹口气,一边琢磨着王锟笙,一边回拨过去。  别瞧着王锟笙见谁都一副没有攻击性的样子,可这一圈子里的人中他最看不懂的就是这个王医生。  他们是校友,是朋友,可也确确实实的隔着很大的距离。像陈家恺这种孤儿院出身又靠着资助才能上的了好大学的人怎么就能同这帮子富家子弟扯上关系呢?他自己也说不清,或许仅仅是因为同情心泛滥吧!  互相的同情心泛滥成灾的那种。  回拨过去的电话倒是接通的很快,电话里传来爽朗干净的声音。  “家恺,你是不是去阿笙那里了?”  一上来就质问出口的,除了方家那个无法无天让人头疼的小公子也没谁了。陈家恺受的就是方家的资助,对着这小公子也算是有所了解。  “嗯,刚从他那里出来。”  为何从诊所里出来,二人也未点破,倒是对面的方小公子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  “你之前不是拜托我问问方先生事儿?”  能知道陈家恺这个梦的人并没有几个,除了王锟笙也就方小公子了。在治疗了三年还未有成效之后,方小公子曾经给他提了一个意见,只是一直没有更多的探讨过。  “你是说,你联系上方先生了?”  陈家恺心跳有些加快!  这里若说联系方先生还是件挺古怪的事儿,毕竟小公子同方先生均是方家人,哪里用的上特意联系?可从方先生小时候起,就很少回方家来,别说小公子同他叔叔方先生未见过几次面,就连在方家的老人儿也很少见过方先生。  “方先生近几日会回来,说是遇到了一个他很感兴趣的物件,我爸前几日给方先生弄来了。”  方先生向来神秘的很,也不知道看中了什么物件,还得亲自回方家取。  “好,那我就等着你的消息。”  二人又说了些话才挂断,或许一个孤儿同资助自己的人家走的这么近的不多吧!可陈家恺还真的同方家关系不错。方家家大业大也不在乎多养一个人,或者说,是他陈家恺有些贪恋,不舍的离开。  这几日天气越发的琢磨不透,这会儿竟然有些凉意。不想一个人面对多年的旧梦,拿着手机翻到联系人界面上一个一个的滑动。  陈家恺叫来些酒肉朋友,意欲不醉不休。  若说单单凭借他陈家恺,似乎也叫不来这些攀附权贵的富二代。可谁叫他平日里素来同王家和方家走得近,那些外人瞧出些门道来也事事喜欢叫上他。一来二去,他竟然也成了陈少。  这称呼里带着讽刺与不屑,只是还兜在方家的帐子里。  陈少组的局自然捧场的不少,去的是一家他惯常去的地方,大家彼此熟悉。经理客气的在前面引路,一帮子人像是耀武扬威的孔雀,走在前面领头的却是个丑小鸭,假扮孔雀未脱身中。  这几日上头似乎有新政策,底下这些人自然是急于求证,这单纯来买醉的陈家恺却成了最靠近消息的人,你来我往,陈家恺不说破,却也一杯接一杯的,来者不拒。  若要醉,快的很。  染着黄毛的那刚进京不久的富二代扶着陈家恺的肩膀,  “陈少?要不就给您在楼上开间房?”  陈家恺听得不熟悉的声音,眯着眼睛,用着力气挣脱出黄毛的手臂。  “你说楼上?”  认真的语气叫黄毛一愣,后又只好叫来了经理。  经理见惯了这场面,可往常陈家恺都是同方家小公子一起,即便是醉了也有主事的人,今日一个人还真的有些不好办。  消息还未求证,众人自是不愿意就这样轻易把人放走,但若是因此惹了陈少不快,也不是他们愿意看到的。  里外折腾了一个钟头,陈家恺还是回了自己家。一个被方小公子直说小的可怜的公寓。  不在市中心,不在半山腰,就单单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地方。他的第一桶金全部砸在此了。  这个公寓陈家恺爱惜的很,醉到如此的境界也愣是自己脱了鞋整齐的放在鞋柜里,抱着马桶吐的昏天黑地,也晓得整理好卫生间。  这是家,一个完完全全属于他的,也完完全全接纳他地方。  醉酒的身体有些热,陈家恺又梦到了那个他不能再熟悉的梦。  一片他从未见过的沙漠,带着干燥的气息进入陈家恺的鼻腔。他在梦中意识到所有的一切都必须等到梦境结束,也自暴自弃起来,因为他知道只要回头,一切就又开始了。  回过头,身后是一栋现代社会常见的写字楼,他必须要走进去。  进门口就有一个任务在等着他,可他一直也未清楚这个任务是什么,总之他带着一个任务,需要去完成。  身体不受陈家恺这个主人的控制,自发的放弃电梯而走向楼梯。下楼,是脑子里仅存的关于这个任务的信息。  陈家恺估算着时间,这个梦并没有很长,到了这里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一了。  长长的走廊里没有第二人,皮鞋踏在地板上的声音哒哒作响。空旷,无人,响声,无一不牵动着人的神经。可这条走廊很长,站在原地望不到尽头,走了很久,仍旧。  陈家恺不敢回头,甚至这个梦做了这么久了他一次也未敢回头。他怕的不是回头后自己在原地,而是怕回过头的眼前还是一望无际的铺着红地毯的走廊。  他害怕,尽管他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他还是怕。皮肤因为他的怕而生出一颗颗小疙瘩。  再忍一忍,陈家恺只能这么告诉自己。  又走了一段路,走廊里的一模一样的盆栽看到第三次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  快了。  他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看着眼前标着安全通道的地方被一堵墙封死,无动于衷。又等了一会儿,他再一次眼睁睁的看着原本是墙的地方有个女孩子腾空做着上楼梯的动作一步步的向她走来。  来了!  不由得在梦里呼吸加快,陈家恺睁大了眼睛一瞬不错的望着这个身着白衣的女孩子。她一步步走到同他平齐的楼梯最后一阶上。  陈家恺还是未能看清她的容貌,这么多次了,没有一次可以看清。她未戴面具,未背过身去,可就是看不清,像隔着一层纱,一层水波。朦朦胧胧,似假似真。  对面的女孩子也这样望着他,直到梦境的最后一刻,这女孩子才开了口。  “要来吗?”  陈家恺随着这一句话而醒过来,用手敲着宿醉的头。  努力了,却也还是没看清梦中的人。这也算得上是不出所料了,陈家恺不再纠结这个经常会做的梦。  瞧了一眼甩在一侧的手机,上面有三通方小公子的电话,均是在昨夜。  他还未想好方小公子的提议,这通回电也迟迟未拨出去。  陈家恺想着方先生,这个据说是方术之士的方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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