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落和御笔二人已在束书阁待了一整日了,这大殿已被翻了个天,书籍堆得满地,大多都是御笔乱扔的,荆落每次看完都会把书中规中矩地放回书架。他看着满地狼藉,本想施个法,可又不知道怎么分门别类,只好作罢。 “御笔先生,你这书看完了就这么堆得满地,不方便找吧。”荆落有意提起。 荆落只不过一千岁,这御笔有十万岁,叫声先生倒也不为过。不过这先生,倒是一点都不老。眉眼也算不上清秀,打扮得又像是那凡世的秀才,一股书呆子做派。 “你别看这书堆得满地,可是翻找的时候只需要轻轻翻动,倒是比在架子上规矩地放着清楚多了。”御笔漫不经心地说一句,眼神还留在书本上。 大殿,又沉寂了几时,接着御笔惊喜地叫起来。 “就是这里,这里说古神朔风为救座骑,想了一种法子,收集天地灵气,辅之自己的血为引,坐骑起死回生。”御笔一手举着书,一手搭在荆落肩上丝毫不顾君臣之礼。 “这古神与我们有什么不同处?”荆落顿时认真起来。 “我从前便在书上看过,这创世神有祝融、朔风、共工三神,可是女娲娘娘跟着女娲娘娘一起创世的,但他们的来历莫衷一是,倒是有传闻,他们是女娲娘娘用自己的骨血所筑。”御笔摆出一副史学先生讲课的样子。 “皇叔似是也掌握着重生之法,其中定是有些联系,御笔,你可否再帮我找些和皇叔以及那位古神有关的书籍?”荆落虽是天子,但却极少以命令的口吻同他人讲话,他的这种温和性子倒是和他外表冰冷严肃形成巨大反差。 御笔二话不说,架子上的几十本书凭空而起立在天子身边,这二人怕是要一夜不眠了。 云弦醒来之后,虽未见飔飖,但以她的性子,应该又是去哪处野了,说不定还是和荆落。他也没太挂心,在驿站喝着闷酒,喝着喝着来了兴致,在别院舞起剑来,脑子里又转出昨夜另外两人在院子里缠绵的场景来,很是心烦。他一身白衣,虽今日束了发,舞剑时,还是有不乖巧的头发从发髻里溜出来,他无心理。只是那剑他是在左手舞的,残雪本就习惯用左手的,只是云弦没了天神的记忆,生下来便和身边的人一样惯用右手,现在也已经习惯。但舞剑这事,是非左手不可得。他的左手,除了舞剑,也做过不少事,比如抚过朔风的眼睑。 他身旁的石榴花被剑气冲的纷纷落下,在云弦身边翻转。有繁华作陪,却无佳人相伴,也罢也罢,他轻叹了口气,喝了几大口手中的酒,又舞起剑来。 东君昨日说自己繁忙,但其实不过在京都遛了几圈而已,他本就少觉,和朔风重逢之后更是夜不能寐,愣是从昨夜又闲逛到今日的傍晚,觉得在人间实在没什么兴致,打算打道回吞云山去,谁知恰好在路上寻到了毕方鸟的影踪。看到神形俱灭的毕方鸟重获新生,他倒是不稀奇,毕竟他也曾起死回生过。不过,他倒是对玄策的阴谋有那么一丝丝的趣味,想着也是没什么事,就尾随了一路,跟到了人间一处不知名的山里来。 这山的风景倒是不错,就是天气热得很,山上净是些一模一样的花,东君也不知道是什么名字。不过,朔风有一阵子疯狂迷恋花卉,从各处移植了不少花卉到吞云山,不过由于气候不适宜,好多花要用神力滋养着,后来她嫌麻烦,也失了兴致,山上败了不少花,有一种就是如此,长在灌木丛里,花瓣是紫红色的,叫什么名字,实在是记不清了,倒是那三分钟热度的朔风做过的蠢事,记得清楚。 云弦酒醒的时候,都入夜了,飔飖还没回来,隐隐有些担心,又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想着会不会上了山,他们倒也是有默契的,他总知道飔飖在何处,就好像朔风总知道残雪在何处。云弦路过草莓丛的时候,不经意一瞥,看见地上散落的草莓,还有几颗被踩碎,也是一瞥,看到了飔飖落在地上的香囊。他一下子便明白发生了何事,急急忙忙地往木槿山去了,不过即使慌乱,即使担心,他还是没有忘记捡起飔飖的香囊,小心翼翼地塞进袖子里。 飔飖已经昏睡了一整天了,到黄昏的时候才刚刚醒来。白色的衣服上全是红色的血迹,全身上下,体无完肤,布满了道口。有些伤口已经干了,有些伤口还是新的,淌着血。她这才发现自己的眼睛已经流泪流的酸涩了,连轻轻喘一下气都会连带着全身一起痛。飔飖被架在一根铁柱上,被铁链拴住手脚,不过还好有这铁链,让她把全身上下的重量负在这上面。 飔飖模模糊糊地看到有两个穿着白衣的少年进来,其中一个少年用手指指着飔飖,飔飖伤口上的血被他吸去,集在另一个少年手中的玉杯中。 “啊——”飔飖凄惨的叫声回荡在这个黑漆漆的只有火把的山洞里。她从没受过这种疼,抓心挠肺,从头皮到脚趾,每一个毛孔都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被撕裂。她可以从几岁起从房檐摔下,一声都不吭,本以为这世上的痛无非就是心痛,但是现在,这种疼痛正在侵蚀她的心灵,生平第一次,她想到了死。 “好了,足够了,若是她丧了命,玄策定是饶不了我们。”举杯的那少年实在看不下去,另一个少年停了手,两人离开了。 飔飖不明白自己为何要遭这种罪,自己不过是个区区凡人,不过会些飞檐走壁的功夫。近来有不少人,说她身份特殊,说她不仅仅是自己。她原本以为,自己若是厉害些,便可以守护好身边的人。可是现在,韦母死了,她又活成这般样子。她倒是宁愿身旁这些人从未出现过,她就和韦母云弦好好地待在客栈,哪儿也不去了,好好做个闺阁中的小姐,抚琴刺绣,她的眼泪又像断了线一般流下来,她的脸上没有伤,但是脖颈上有,眼泪落到脖颈上杀的生疼。 这木槿山是玄策的大本营,他虽住在天帝的宫殿里,可天宫怎么也是耳目众多,于是他的心腹都被安顿在这里,这大大小小的宫殿也不计其数,飔飖不过被关在了一个小小的山洞。但东君刚好就是经过了这里,刚好看到那两个少年捧着酒杯出来,杯中盛着半杯鲜血,心中觉得蹊跷。这山洞又有重兵把守,实在蹊跷。 东君正在暗中观察的时候,云弦也来到了此处,东君一把揪住云弦,拉到一旁无人的地方。 “你果然是恢复了记忆和神力了。”东君怒冲冲地看着云弦,揪着他的衣领。 “我现在没有心思同你纠缠。”云弦闪了个身,正想要离开。 “你对得起朔风吗,他为了你,变成现在这般弱小的样子。”东君的眼睛被怒气冲的发红,一把将云弦推倒在地。 若是打架,云弦断然不是东君的对手,东君也不过十几万岁,虽说勤于修炼,在天神中也算是佼佼者,可这东君可是几百万岁的神兽,功力非凡,这木槿山也不是谁想进都能进的,他就大摇大摆地飞进来,也没人察觉。 云弦本想立刻摆脱他的纠缠,不想告诉东君飔飖的事,但转念一想,凭他一人之力,恐怕难以从这重重把守之中救出飔飖。 “飔飖现在就被关在那石洞中。”云弦半躺半坐着,紧盯着东君的眼睛说出这句话。 东君听完,立刻就要冲过去,又被云弦捉住衣袖。 “这里戒备森严,你先冒充成这里的侍卫,随我进去,再做打算吧。”云弦站起身,正了正衣冠。东君立刻就化成一身白衣的小天神模样,他倒不是怕生事,但朔风现在神力全无,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要进去探看一下地牢中的囚犯。” 云弦刚一开口,侍卫便附和道:“原来是残雪公子,快请进。”那侍卫是同玄策一起被关在天池火山的众神之一。残雪和玄策是有着过命交情的兄弟,虽然现在很少插手个中事宜,但跟着玄策一起封印在天池火山的大大小小的神都知道,残雪算是个二把手,威严很高。没有丝毫怀疑便让他们二人进去了。 这石洞中被关的囚犯大多都是些凡人,是玄策为了改进重生之术抓来的壮丁。他们在其中找了许久,也未见飔飖。 飔飖疼晕之后,又被一盆冷水浇醒,眼前竟是当日在客栈企图吞噬她灵魂的那个身形妖艳的女人。 “毕方,你不是——”飔飖实在是没有力气了,好奇也问不出口了。 “原来你就是朔风啊,竟这么不堪一击。”毕方托起飔飖的脸,细细端详着。 “云弦,云弦——”飔飖小声地念着,也只有这个名字,能让她再撑个一刻半载。 “你闭嘴。”毕方的眼神满是忌恨,“你说他到底被你迷在哪儿了,是这如画般的眼睛,还是这脸啊。” “呵——”毕方笑了一下,“他们还真是仁心啊,都没伤你的脸,不过啊,我可没他们这么仁心。”毕方说罢变出一把小刀,在飔飖的脸上比划了两下。 “你放过我吧,你放过我好不好。”飔飖的声音很小,但却满是恐惧。 毕方又怎么会管她的哀求呢,一刀割在飔飖的脸上,飔飖大喊了一声。这声叫喊,又让毕方来了兴致,又划了几刀,飔飖的脸毁了,不过飔飖本以为就要死在这里的,她不是怕自己脸毁了,怕就怕自己毁了容,被弃之山头,云弦都认不出她的尸体,她又一次疼昏了过去。 不过她这一叫,倒是被东君和云弦听在耳里,闻声赶来。二人看见奄奄一息的飔飖,东君一把抢过刻刀,扔在地上,狠狠推开毕方。云弦把飔飖的手脚链劈开,抱起飔飖,心疼的泪光直闪,她又受如此疼痛,这都怪自己。 “残雪,你把朔风放下,不然你也想别想活着离开这里。”毕方发出一声毕方鸟独有的叫声,侍卫们纷纷赶来。 “我不会放下的,就是死,我也不会放下的。”云弦抱着飔飖,寸步不让,双方打斗起来。从山洞内,打到山洞外,这山上一会儿是冰凌漫天,一会儿又是漫山火海。东君虽受了伤,但他的法力毕竟是这天地间寥寥无几的,没有什么大碍。但云弦为了护住飔飖挡了不少伤,他抱着飔飖,两个人都穿着白衣,满身伤痕,好不凄美。 毕方聚拢起全身的功力,向飔飖攻来,云弦虽用冰雪将那火球冻住片刻,但终究挡不住,抱了飔飖,用后被担下这一击,口吐鲜血。 “你为了她,连命都不要了?”毕方虽口上说不再爱他,但还是心疼地落了眼泪,东君趁机给了毕方一击,带着二人逃出山去,也不知该去何处,就到了吞云山。 对残雪这小子,东君一直觉得他是个文文弱弱的小神,不过他看谁基本也是如此,但今日一战让他刮目相看。虽说这天门不是谁都能跨的,但东君本就有那天子同意可以随意出入,云弦现在半人半神也不受那佛神束缚,至于朔风,除了女娲的话,她谁也没听过了。吞云山在天界,周围也有不少功力深的天神,此处也算安全。 云弦强撑着安顿下飔飖就准备离开了。 东君虽不怎么喜欢他,但朔风喜欢啊,他要是这么死了,她是会难过死的,于是想让他留下,帮他疗伤。 “你这样下凡,怕是会死在路上吧。”东君装作漫不经心的一问。 “无碍。”云弦说这句话的时候,还咳了两口血,“这个香囊,待飔飖醒了给她吧,她会安心些。若她要找我,就去云弦客栈,若她没有提起我,你也不要提起了。”云弦当然想待在飔飖身边守她醒来,但自己这一身伤实在不想让她看,也不想暴露身份。他知道东君不会说的,他陪在朔风身边几百万年。她想要听什么,不想听什么,东君比任何一个人都明白。但他不知道,飔飖现在对过去的事知道多少,毕方有没有告诉她? 云弦其实现在最怕的是,有一天,飔飖记起了往事,想起他时,却只记得那些伤痛。他不想成为她的伤疤,若是真成了,他是可以忍住悲伤,此生不再见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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