飔飖在昏睡中,做了一个又一个的梦,梦到一只雪兔在山野中奔跑,梦到一个少年在追逐,梦到自己嚎啕大哭,梦到一片紫色的花海。她也分不太清这梦境究竟是甜蜜的还是苦涩的,只是一个接着一个,不像梦,倒像是回忆一瞬间涌上来,但她又看不清梦境里的那个少年。她也分不清自己睡了多久了,有几次差一点就醒来了,她握着一只手,这手该是云弦的吧,既然他在自己身边,那便可以多睡几时吧。  她是在第二天黄昏时醒来的。好在她本是神,醒来之后还是有不少精力的,不然受这些伤不知要奄奄一息多少时日。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床前坐着的那少年从模糊变得清晰,她这才看清,那男子是东君,自己也躺在陌生的地方。  她把手抽离出来,下意识地躲闪,动作太大,伤口似是裂开了,撕裂的疼,飔飖低吟了一声。东君心疼地想要查看伤口,飔飖往后躲,他也没再动,只是直勾勾地看着飔飖,飔飖低着头。  二人沉默了半晌,飔飖似是缓过了疼痛,开口说道:“你有没有见到云弦?”  东君的眼神划过了一丝悲伤,继而又恢复了往常的戏谑:“你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抽走你的手,第二件事就是问云弦吗?”这么多年,他早已习惯,伤心的话,笑着说。  “我还没有谢你,是你救了我吧。”飔飖勉强挤出一抹笑容。  “谢倒不必了,朔风——”东君拨弄了一下飔飖遮着眼睛的刘海。  “我不是朔风,我是飔飖。”飔飖倒是没躲,她也觉得碍眼,只是抬手拨弄太痛了。二人又沉默了半晌,飔飖开口说道:“你总说我是说风,或许我真的就是朔风吧,所以我才会遭这般罪吧。”  “等你真的变成朔风的那一天,就不会像这般被欺凌了。”东君看着飔飖被刮花的脸,满是心疼。  “我想出去走族,你有办法吗?”飔飖在屋子里闷的喘不过气来。  “好啊,我带你看看这吞云山。”东君变了个木制轮椅,搀着飔飖上了轮椅。  此时的吞云山正是黄昏,夕阳西下的吞云山,正是最美的时候。飔飖看着漫山遍野被这夕阳染的金黄,来了兴致。  “你知道吗,如果是雨后天晴,黄昏就会有七彩的晚霞,你——”东君顿了顿说道,“朔风,最喜欢看七色的晚霞,所以也喜欢下雨。”  “这是哪里,人间怎会有这么美的地方?”黄昏的阳光依旧有点晒,飔飖挡着眼睛仰视天空。  “这里是我和朔风的家,在九重天之上,等你伤好些,我可以带你跨几个山头去看海。”东君看飔飖兴致好,自己也忍不住露出笑容。  他们二人就这样说着闲话一直到夜幕降临,一直飔飖的肚子饿了,东君说去抓几只野味。诺大的星空下,飔飖坐在轮椅上,突然感受到从未有过的空虚,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可以触到伤口上结的痂,若是荆落看到自己这个样子还会喜欢自己吗,她怅然若失地想。可一会儿飔飖又觉得,生死之间,这点容貌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伤好的差不多了快回家吧,云弦见不到自己估计也会很担心吧,可自己这个样子回去他会更担心吧。  东君倒是没多久就回来了,他本来想跨几个山头去那边的海里抓朔风最喜欢吃的那种百岁的大螃蟹,但那东西机灵得很,若是用法术定是会毁了它们的味道,若是徒手抓又太耗时,飔飖已然是饿了,他就只是逮了两只野兔三只野鸽就回来了。  东君用法术烤着野味,火照得二人脸部都微微发烫。香味已经缓缓袭来,飔飖已经馋的迫不及待,可是面前坐着个半生不熟的人,也不好太放肆,只好用闲聊来缓解尴尬。  “东君,你这里可有铜镜,我想照照我的脸,想必已经毁了吧。”飔飖轻轻地抚了抚自己的脸。  “不必照了,反正你的脸已经毁了,若是没人要了,便来找我吧。”其实用障眼法把飔飖脸上的伤疤去除是个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不过朔风向来最讨厌的就是障眼法,假装伤疤已经不在了,可该疼还是会疼啊。况且,她不漂亮,也不是什么坏事。他倒是希望她能丑些再丑些,丑到这天地间只有他一个喜欢就好了。  “你总是开这种玩笑,刚开始还不习惯,现在倒是有点顺耳了。”飔飖看东君停止了施法,自己小心翼翼地掰了一只兔子腿,吹了许久,终于吃上了这香喷喷的兔肉。二人饭饱之后,本是该休息了,东君一直把飔飖安排在自己的房间。他是有私心的,朔风的屋子他还没有翻修好,不想朔风看个半成品。他在客厅睡,不过这也无妨,没什么好心酸的,风餐露宿什么的他早已习惯了。客厅和他的房间最近,飔飖有什么动静他也知道。  飔飖的伤口还有些疼,翻身什么的也不方便,只能侧着身往四周看。白天的时候也没发觉,这晚上一看东君的房间倒是十足的大,和云弦客栈差不多大小,一眼都看不到边,空荡荡的房间让她更加落寞。她随意一瞥,看见床头的夹缝有个木制刻本,还以为是什么戏文,挣扎着把它掏出来,趴在床上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史书先生家中喜得一女离职数月,学校说谁能请得动那玩世不恭的上古神兽东君,就能在功德簿上记上一笔,早日获得神力。许多学生都吃了闭门羹,我和宇若明日打算一试,若能成功,飞升指日可待。”  “我从未见过这般男子,他不像我见过的任何神,不是清风,不是明月。倒像是正午的太阳,虽然炙热,却也是这天地间最光明的存在。那么多人登门拜访他都拒绝了,偏偏答应了我,是否他对我也是一见倾心?”  “盼了数日的史书课终于开讲,他的课也像他的人,是不放荡不羁的,却有一根隐形的缰绳拉扯着。我可以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他不想在课堂驻足,那么,他又是为了什么而停留呢?”  “他今日讲到创世神朔风的时候,神采飞扬地讲了许久,滔滔不绝,朔风,对他而言,很是不同吧。”  “早出晚归一个月采百露酿的酒,给了他,看到他喝了一口便丢弃了。他真是个冷血的天神,自己为何会执迷地喜欢他呢?”  “今日的课上,他饮了酒,醉醺醺的,我好像看到,他落了一滴泪。很心疼,我扬起手臂,抚了抚他的影子。”  “今日在天池边踱步,失了足,险些掉进水池,他抓住我的手腕扶稳了我。他的脸离我那么近,也是这一刻,我才明白,我喜欢他,他冷酷的样子,放荡的样子,落寞的样子,还有温柔的样子,我都喜欢。甚至,就连他不喜欢我的样子,我都喜欢。”  “今日放学后跟了他一路,他去了很多地方,都是天宫中的角角落落。但后来我实在跟不上他,终于跟丢了。”  “史书先生很快就要回来了,他的代课就要结束了,我要告诉他,我喜欢他。”  “他都不知道我有多忐忑,把情诗交到他手里,他说自己很讨厌看字,让我有什么事直接说。也是,他讲课也从没看过什么书本。于是我鼓起勇气说,我喜欢他。就是很短的四个字,说出来我觉得自己费了有生之年最大的力气。他说,他心中只有朔风一人,说任何人都不能和她相提并论,让我死了这条心吧。他倒真是冷酷无情,罢了罢了,我喜欢他也不是为了他能喜欢我,就是放不下。”  “宇若竟然说,他喜欢我。我们自幼一起长大,他待我好,我便待他也好。但我们终归是朋友,我和他终归是不可能的,单相思的苦楚我又岂能不懂呢,我还是不要耽误他了,与他讲清楚,从此,不做朋友吧。”  ......  飔飖没有反应过来,这个宇若就是木神宇若,也没有反应过来,这个他就是东君,更没有反应过来,这个我就是皋繁。  不过,这份喜欢倒不会因为被多一个人或者少一个人知道而有什么影响,它就在那里摆着。是一个秘密,也是一个承诺,被风带来,却不会被风带走。  只是皋繁最终有没有后悔呢,苦苦等待一个不会为自己掉一滴眼泪的人,辜负了一个余光都是自己的人。  看着书,飔飖很快就睡着了,睡得出奇的香甜。第二天早晨,东君给她输了两个时辰的真气她都丝毫未曾察觉,只是醒来的时候一身轻松,若不是身上结了痂,都忘了自己受过伤了。她伸了个懒腰,看见东君昏睡在地上,立刻下了床,自己恢复得如此迅速,想必都是东君花的气力。  飔飖也不知道能做什么,东君看上去除了有点疲惫,也没什么其他的不妥。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等他醒了,让他快些送自己回去,别再添麻烦了。东君又昏睡了三个时辰左右终于醒来了,飔飖趴在桌上打瞌睡,见他起身,立刻从椅子上弹跳起来。  “东君,这几日真是给你添麻烦了,谢谢你。”飔飖看着东君的眼睛,满脸歉意。  “我没有事,我吧,睡觉的时候就是想在哪儿睡在哪儿睡,谁都叫不起。”东君知道飔飖自责了安慰道。  “你把我送回去吧,送到云弦那里,好吗?”飔飖依旧看着东君的眼睛,那眼神诚恳清澈,不像朔风,就是个二十岁的姑娘。  “好。”东君答应的倒是利落,她的要求,他答应的向来利落。去吧,去找她想找的人吧。片刻间,东君就把飔飖带到了九霄云外,不多时二人就来到了云弦客栈。  云弦当时正在盯着花房的花儿发呆,只觉得眼前似是有个人影,他抬起头。那人,向他招手,他也向那人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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