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滩血迹,在白色的雪地上红的刺眼,血迹中混合了融化过的雪水,颜色便淡了些,那隐约的血腥味刺激着李莫争的大脑,迫使她停住脚步。 “怎么了?”赵家义问,她也停下,回头,看见下陷的雪地里有一只兔子的尸体,同时,她也看见了李莫争难看的脸色。 这是那只爱吃肉的大白兔子的尸体,前几日裴辛言闲来无事,和明蕊学习了编织五色丝带的技艺,初初的成品就在这只大白兔子的右前脚上。 “你家养的?死相有点难看。” 大白兔子被割去了双耳,皮毛翻起,有很多划痕,是人为的虐杀。 这里离家门口就两步的距离,由于天气,周围没有什么人经过,只有一片孩子的脚印,李莫争环视了一圈四周,有一些天旋地转的感觉,心里打了一个冷颤。 李莫争闭了闭眼睛,对赵家义说:“你先进去,不要说这件事。” 赵家义答应的很轻松,不多问,转身就走进了巷子里面。而李莫争则撕掉了自己衣服内衬的下摆,把兔子的尸体包了起来,踏着雪,朝城门的方向走去。 天空又飘起小小的雪花,一片片的落了下来,覆盖了一切罪恶。 回来时,李莫争经过家门口,却没有进去,她抬脚去了胡屠户家里,兔子周边那么多小孩的脚印,胡力是这里一片儿的孩子王,可能会知道些什么。 正好,胡力也在家,一个人在院子里推雪人,李莫争叫她,难得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王第一次露出了一点怯的表情,过去的时候有点畏畏缩缩的,李莫争不免感觉有点奇怪。 “怎么没和小伙伴出去玩?” 胡力脑袋垂着,含糊地说出了两个字:“害怕……” “害怕什么?”李莫争挑眉,胡力打小是见过自己家里人宰牛杀羊的,胆子一向比平常小孩大。 胡力站在原地,纠结的表情透露着她内心的矛盾,过了一会,胡力扯了一下李莫争的袖子,仰头看着她。 李莫争突然想到,跟一个孩子说话最好蹲下,保持一个持平的高度,给予足够的尊重。 看着胡力仰望的眼神,李莫争蹲下身体,与胡力对视,孩子漆黑的瞳孔里有着不安,还有与年龄不符的庄重。 “今天早上,我看见杨林树捉住了一只白色的兔子,她们一起玩了一会,然后她把兔子的耳朵割了,莫争姐姐,杨林树是你姑姑的女儿,也就是你家的归你管,我娘说了,牲畜…额…有灵,屠宰……嗯?哦!屠在前面,宰在后面,若是什么相悖,会受到惩罚的。” 胡力说的磕磕绊绊的,但大致意思李莫争听懂了,她知道一行职业有一行的操守,屠户行的是屠宰杀戮之事,有违天道伦理,免去动物杀生之前多余的痛苦,恐怕就是屠户行当里所谓的类似于救赎一类的事情。 同样的,李莫争也知道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杨林树虐杀了一只兔子。 疯子与天才往往只有一线之隔,很明显,杨林树并不是两者其一,已经有了让人害怕的资本。 李莫争相信,胡力目睹了杨林树虐杀的全过程,其所感受到的情绪一定比她这个后发者要来的强烈,毕竟也算是看着长大的孩子,李莫争就安慰她,说,以后绝对会再发生这样的事。 胡力听了,稍稍好了一些。 回去后,李莫争前所未有的关注杨林树,从她进院子,玩雪,洗手,吃饭,再到发呆,与平常一样,就连一只一模一样的兔子突然出现在她眼中,杨林树的情绪也与同往常一样。 赵家义拿着一根牙签剔牙,李莫争在院子里扫雪,两个人饭后闲聊。 “那兔子怎么回事?” “你不是看到了嘛,”李莫争长出一口气,“我问过胡力,她看见是林树做的。” 李莫争不想用上杀字,虽然她知道那是虐杀。 “怪不得你一直盯着她看,不过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孩子小小年纪这样,长大怎么得了。”赵家义脑袋四处转转,背后讨论一一个人的时候,她是非常小心谨慎的,“她是你表妹,你预备怎么办,要不要跟咱爹说一声。” “别,”李莫争阻止她,这种事情说出来只会让人害怕,何况明蕊又养了那大白兔子那么些时日…… 赵家义吐掉嘴里的短签:“最起码跟她爹妈说一声,孩子这样,人家也得知道。其实要我说,那孩子就是缺人教,你不是说了嘛,杨林树早年逝母,她爹又要忙生计,孩子肯定放着没人管了,现在趁着孩子年纪小,赶紧多管管,把人掰回来。” “过两天吧,小姑和姑父要来家里吃饭的。”李莫争其实找不到什么好的办法。 “这两天给我帮个忙呗!”赵家义又嬉皮笑脸起来,“我那医馆不是被雪压塌了房顶嘛,帮帮忙给搭把手吧,我那还有一堆病人等着。” “就你那破屋子……” 李莫争话没说完,有人来敲门了,是巷口对面的孟老板,她是个熟人,敲了两下门,门又没关,就推开了一个缝自己进来了。 “孟老板——”李莫争迎上去,孟老板算的上她半个衣食父母。 孟老板嘎吱嘎吱得踩着雪走过来,先是两句问候,然后就说出了一件大雪时候普遍发生过的一件祸事——她家的屋顶被压塌了。 被压塌的不是住宅,是灶房,没有伤到人,但食却成了一个问题,孟老板今日随意对付了两口,但是天家里有一个还没出月子的女人和孩子,今日跟着她随意对付两口已经是让孟老板心疼的不行。 两家也算是近邻,常来往也常走动,李莫争当即说:“孟老板,不嫌弃就暂且先在我家用饭吧。” 同时李莫争捞着赵家义一同去干这些修修整整的活,近两三天就没闲下来,除了孟老板家的,赵家义家的,周围不少的老房子都或多或少的出现了塌方,两人就把修房子当成了一个副业,几乎整个白天都不着家,东家都有包饭的。 这场大雪过后,天气就逐渐回暖了,城外的香山来了几朵无人知道的小花,漫山遍野浮起星星点点的稀疏绿色,可以把人裹成一个汤圆的棉袄慢慢的开始脱下,随着时日的过去,被放进箱笼里,束在了高阁上。 “裴先生早啊!”李莫争趴在窗户边上,下半身还缩在被子里。 裴辛言嘴角含笑:“卯时已过,现在是辰时,马上就是巳时了。” 现在不是六七点,而是□□点,并且马上就是十点了,李莫争明白其实已经不早了,嘿嘿傻笑一下,无所谓闲聊:“用过早食了吗?” “用过的,”裴辛言走近窗户,“听闻附近有个不错的馄饨摊子,你若现在去,还来得及赶上一碗。” 李莫争啪叽一声关上窗户,拱起来穿衣服:“多谢提醒。” 半刻钟,李莫争穿戴整齐,对着水井看了一下自己的影子,之后半只脚都踏出了门才想起来她不知道馄饨摊在哪。 李莫争回头看向裴辛言。 “我带你去。”裴辛言是如此的善解人意,都不用李莫争开口,慢她半步,并行出去。裴辛言的脚已经大好了,走露走的很稳,体态风流独具一种韵味。 出巷子口左拐,走出去有一条宽阔的主街,这里李莫争也算是常来,并没有什么馄饨摊子,裴辛言带着李莫争来到了一家卖糊米粉的店子里,桌椅摆放的整齐,擦的也干净。 两碗糊米粉端上来,李莫争还有点迷糊,不是说吃馄饨嘛! 李莫争讪笑了一下,直觉告诉她马上将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不是说吃馄饨哪?” “这个也不错,你先尝尝。”裴辛言从竹筒里取出一双筷子递给李莫争,眼前这只素白的手让李莫争联想到了不久前死去的大白兔子,心下一凛感觉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糊米粉里加了鱼沫和虾沫,鲜香的不得了,李莫争觉得有点烫,慢悠悠的半碗才下肚之后,裴辛言说话了:“前段时日,林树用你的刻刀雕了一个人头模样的东西,木头还没成型,之后就再也没有见她动过,后来我无意中看到了,便想接着刻下去,磨炼手艺,于是便拣了起来,却发现刻刀的刀身与手柄之间的缝隙住有干涸的血迹,上面还黏着一根白色的短毛。” 好嘛!现在作案工具也知道了,人证物证俱全。 李莫争也不好避讳了,慢慢放下筷子:“你发现了。” “嗯,有几日了,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时间和你谈谈。”裴辛言说话的语速比较慢,他的思绪应该是清晰的,关于杨林树,裴辛言有过思考,也细致的观察过她的举止——非常内向,但却无畏。 李莫争对雕刻有着一些研究,家里也备着相应的器具,有些杨林树没有见过,好奇心驱使她去触碰,杨林树第一个选择触碰的是刀具,她用手指去触碰刀锋,见血之后并不缩回来,她似乎没有疼痛,也没有害怕,完全不似一个普通的孩子。 斟酌一番后,裴辛言开口:“林树应该到了读书的年龄,她似乎没有进私塾就读,那可否由我来教授她知识与学理?” 李莫争问:“这是你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自然是的。”裴辛言回答的一本正经。 李莫争的表情却颇有点玩味:“先跟你说一声谢谢,杨林树那孩子虽然与我生份,但我也感觉她需要有个人好好教教,你肯定是一个好的先生,但你收的学生都不是好教的学生。” 杨林树自然不必说,带有一定的自闭倾向,另一个谢扬,简直就是一只毛色艳丽的大花母鸡,骄傲的永远都高昂着她的下巴,抬着鼻孔。 裴辛言微微笑了一下,他放低了声音:“我教过一个更不好教的孩子。” 李莫争好奇,捧着碗等裴辛言说下去。 裴辛言说:“从前是太女,现在是帝王。” 李莫争兴奋起来了,倒是差点忘了面前这个人是个帝师!她十分欢快的想象当今圣上被裴辛言按在腿上打屁股的情景,两三口结束了今日的早食。 出了店子,两个人并肩走在路上,冬日的阳光非常舒适,照在白色的墙体上,有三两个晃动的剪影。 裴辛言用讲故事的方式向李莫争分享他当帝师时候的故事,语调丰富,带着一点念诗一样的抑扬顿挫,讲的十分的有意思,李莫争听着,本来还有一点妄议皇家的小顾虑,现在都抛到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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