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叁，你在哪里

我醒来时，毫不意外举目四望皆是一片白，和只能习惯成自然的刺鼻药水味。　　这是医院，丝毫也不惊讶。我惊讶的是，这个在我病床前站着的人，竟会是程世聪。　　“你终于醒了。”程世聪长吁了一口气，“要不要先喝口水？”　　“怎么会是你？”我撑着手坐起身，脑袋只觉一阵昏沉的发痛，全身更是乏得有些使不出劲。　　“为什么不会是我？”他反问，半会儿才作出解答，“好吧，因为那晚我正好和几个同学回学校去怀念回不去的大学时光，”他看着我，眼神里不掩害怕，“接过，被你吓得魂都没了。”　　我低头接过水杯，轻声道，“谢谢。”　　程世聪接着说，“幸好，只是手脚有些擦伤，要说严重点的话，那就是还有点轻微脑震荡，那辆车的车主还算长眼。你有没有什么地方感觉不太舒服的？”　　我摇头，“没有。”实际上，这头还真是挺晕的，“你没有通知我家人什么的吧？”　　“我是很想通知的，但是在你身上没有找到手机，上个月我又正好换了手机，通讯录全没了，也没能联系上筱光，不好意思。”他回答得既仔细又诚恳，“好在你没受什么级别称得上‘重’的伤，不然我怎样都得想尽办法联系你的家人。”　　“可以借用一下你的手机吗？”我礼貌问道。　　“当然。”程世聪把他的手机递给了我。　　“谢谢。”我快速键入简昊熙的号码。入耳的却是人工录音的“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在把手机还给程世聪之前，我随意瞟了一眼时间，顷刻惊呆了眼。今天是，二十三号！　　怎么可能！　　程世聪看出了我表情里的异样，忙问道，“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睡了多久？”　　“两天吧。从二十一号晚上到现在。”他看了看手表，“现在是早上十点十七分。”　　我只觉后背阵阵发凉。扯开被子我就要跳下床，却被程世聪制止了我的动作：“你这是要干什么？”　　“出院。”我只想立刻赶到简昊熙身边。　　“不行。医生说了，你需要留院观察一天。”他紧紧按住我的手，不给我下床。　　“我没事，我很好，所以我要出院了。”我用力地想推开他，却因天生力气上的劣势未能如愿。我有些恼了，“程师兄，我很感激你送来我医院还照顾我，但是我真的有急事，请让我离开，可以吗？”　　程世聪依旧没有松手，“你要去找他，对吗？”　　我一愣，撇开脸，没有肯定也没否认。　　他的声音里染上了一丝淡淡的失落，“你昏迷时，一直在喊他的名字。”　　我没有回应，硬声道，“我要出院了。”　　他定定地看着我，没说话，手上的力道亦没有丝毫放松的意思。　　我不禁来了脾气，“程世聪，你没资格管我，请你放开！”　　程世聪的眼里因我的话侵上了一抹浓郁的悲伤。他沉默半晌，问道，“你就这么急着想见他吗？难道再等上这么一天，只是一天而已都不可以吗？”　　我的眼眶不觉间已泛起湿意，“不可以，他需要我。”　　程世聪陡然提高了音量，怒声道，“他需要你？那么你需要他的时候，请问他在哪里！”　　“不关你的事，不准你评论他！”我也发怒了。　　他被我惊住了，一张逐渐被失望攻占的脸上，掺杂着不解。　　我趁机把他推开，忍着头部的晕眩跳下床，迅速穿好鞋。　　程世聪在我迈步之时抓住了我的手，语气变得生冷，“好，你要出院也可以，但是必须要让我陪你去。”　　“不必……”我甩不开他，看着他眼底的坚决，意识到他是不会就这样放我走的。不想再和他浪费时间，我只得妥协，“好吧，你想怎样就怎样，跟就跟吧，可以放手了吗？”　　他这才松开了我，帮我拿起书包，先行走在了我前面。　　这份关心和在乎，我负担不起。更何况在这一刻，我满心满脑的，都只装得下一个简昊熙。　　坐在开往凉京的大巴上，我们没有半个字的交流。沉默冻结了空气，也把我们之间的气氛冰冷得俨若不过是刚好上了同一辆前往凉京的班车，刚好座位连在了一起，但却不会在对方生命中留下什么日后忆得起半点存在痕迹的碎片，到站了，排队下车，各自忙碌各自的生活，的陌路人。　　人都是自私的。一颗心也只有那么点空间。装载得下的人和事，也就那么一些罢了。　　一到凉京，我立即拦下出租车赶去医院。简昊熙在简讯里有提及他妈妈住的病房号，我也很顺利找到了这间病房，但，里面却已是换上了新的被褥床单，干净整洁，满眼看去尽是令人心慌意乱的白，空无一人。　　不敢往最坏的方向想，我拉住了路过的一名护士心急地问道，“您好，请问住在这间病房的病人呢？”　　护士礼貌地轻轻推开我的手，“不好意思，我不清楚。”后推着推车进了隔壁的病房里。　　“会不会转去其他病房了？”程世聪猜测道，虽然他并不知道生病的人是谁。　　我没理他，转身向电梯间跑去。　　程世聪在我身后紧跟着，“你又要去哪里？”　　我依旧没回答，从心底深处蔓延出来的恐惧在周身每一个细胞中乱走乱窜。我什么都不敢想，头也觉得越来越痛，只想下一秒就能马上见到简昊熙。　　程世聪见状也不再多问，只是静静地陪在我身侧。　　到了简昊熙家楼下，趁着有住户推门走出来，我火速在门被关上之前闪了进去。　　“我真的没事，请你不要再陪我了可以吗？程师兄。”等待电梯从二十楼降下来的过程中，我对程世聪说。到这里已足够，我不能再耽误他的时间。　　“你是担心他见到我和你一起出现，会误会吧？”程世聪挑明，话里透着浓重的落寞。　　我也不回避，“是的。谢谢你帮了我这么多，我不应该再耽搁你去忙自己的事情。”　　“既然如此，如你所愿。”他按下开门键看着我走进电梯里，在门徐徐关上之前补上一句，“陶慈，希望他只得你为他这样付出。否则，我绝不会袖手旁观。”　　对不起。　　我的小王子，就算需要我付诸一切甚至是这场生命，我也不会有半秒的犹豫。　　你们都不知道啊，我爱上的这个人，比我重要太多。　　站在简昊熙家的门口，我伸出手按在门铃上，竟不自觉地发抖，心也越跳越慌，而这打从醒来后尚未消停过的头痛，更是让我感觉身体有些虚软无力。强撑着不适，我让自己调整出一个正常状态的微笑表情，克制好手指的颤动按下了门铃。　　看到这位来给我开门的人，或许我并不该惊讶的，但我想我大概还是让惊讶的情绪在我脸上打照面了。因为我足足愣了有约莫十秒，才回过神来看着眼前一脸厌恶之意的沈欣，动动唇却忘了要怎么开口。　　“你来干什么？”沈欣的声音听起来比我记忆库中记载的还要更冰冷一些。　　我不准自己妄自揣测，淡淡道，“我是来找昊熙的。”　　“不好意思，昊熙现在不想见任何人，尤其是你。”她说着就要把门关上。　　我急忙用手按住门不让她把我隔绝在门外，冷冷地再道，“我说了，我来找昊熙。”　　沈欣不耐烦地要推开我的手，几次未能得逞，气得瞪着我恼怒道，“陶慈，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我来找昊熙。”我如复读机般再重复。　　“你现在知道要来找他了么？”沈欣冷哼，眼里尽是讽刺，“他最需要你的时候，请问你陶大小姐在哪里？”　　我心一沉，脑海里飞速闪过一个最坏的念头。　　不，事情不应该来得这么快的不是吗。　　沈欣继续说，“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昊熙了，你没有这个资格，你不配。”她不再理我，用力推开我，把我视线里的室内可视范围一点一点缩小。　　不能就这么让她关上这道门！　　情急之下，我直接伸手堵住了门缝，任由门撞击在了手肘上，这一撞痛得我咬破了嘴唇。　　“你干什么！这是苦肉计吗？”沈欣脸色一变，赶紧打开门，“神经病啊你！”　　“欣欣，你先进去。”被门这边的动静惊动的简昊熙，神情冷淡地出现在沈欣身后，那束射向我的眼波，幽淡平直，不带半分感情，好似，我只是一个连来自路人的微笑都不得拥有的，陌生人。　　我心口顿觉发痛，不由地后退了一小步。　　沈欣眸光阴冷地再看了我一眼，走进了里屋。　　我很想靠近简昊熙，但是从他身上散发出的疏冷气息，让我忍不住直打哆嗦。我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道，“昊熙，我……，”可支吾了半天，却不知从何说起。　　简昊熙不再像以往一样耐心地等我把语言组织好，淡凉着声道，“你回去吧。”　　你回去吧。　　一句话抽走了我全身剩余的力气。我不得不扶住墙以防自己狼狈地倒下。告诉自己昊熙只是在生我的气，只要我道歉认错，就没事的了。于是我又站直身子，道，“对不起，昊熙，我错过了你的简讯和电话……”　　“错过？”简昊熙生冷地打断了我，“这词用得真好。”　　我听出了当中的嘲讽之意，身体止不住阵阵发抖，大脑顷刻空白得找不到半个字。　　简昊熙撇过脸，再道：“既然错过了，那就这样吧。我还有事，不送你了。”　　“你真的要赶我走吗？”我颤着声发问，恐惧几欲攫取了我的呼吸，以致眼前开始有发黑的迹象。　　他没有回答，选择沉默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我紧咬下唇，注视着这个两天前还抱着我对我说“别一个人硬撑，记住有我在”，而这一秒却在眼眉间都只剩冷漠的男人，视线逐渐模糊，且还有不断变暗的趋势。他的不语如一根细针狠狠地扎痛了我的神经，这股痛觉远胜于头部的不适，冰凉了我的手，更冰凉了心。我点着头，任泪滚落到唇边，溜进嘴里，“好，你不想见我，我就走。但是可不可以告诉我，阿姨她现在怎么样了？”　　简昊熙的俊庞上疾速闪过一抹痛苦和绝望。他冷眼看着我，语调凉似腊月寒冬里的水，“你不知道吗？”未等我作答，他紧接着道，“我忘了，你错过了。我妈妈在前天凌晨已经过世了，有心了，多谢你的问候。”　　我只觉后脑勺好像被人用重物用力一击，瞬间失去了意识。　　“小慈！”简昊熙眼疾手快地把我揽入怀里，“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我听着这把掺杂惊恐和忧惧的嗓音，强撑着睁开了沉重似铁的眼皮，微笑道，“我，我没事。”　　他立即收起了脸上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担心，扶着我站好，侧过头不再看我，“如果你是因为我妈妈的消息这样，不好意思，我受不起。”　　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还有什么可说的。还需要说什么。陶慈，你如此让人失望。　　我用自己的双手抱住双肩，缓缓转身低声说了句“对不起”，扶着墙撑着最后的气力离开。直到电梯门合上，简昊熙都没有追上来。　　可我还有什么资格失望呢。都是我应得的。　　我捂着嘴不敢哭出声，疲软的身体竖着电梯里的铁壁自然滑坐在了地毯上，意识越发不清。　　就让我这样睡死过去好了。不要再醒来。还醒来做什么呢。　　失去了昊熙的世界，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因为放心不下、一直没有离开的程世聪，在电梯门打开时，眼角余光一扫，发现了已经晕过去的我。他惊得立刻冲进电梯里把我抱出去，快步向最近的医院赶去。　　我不知道的是，同样放心不下我的，还有简昊熙。在我进了电梯之后，他直接从十楼跑楼梯下来，而留给他的，只有一个程世聪抱着我淡出在他视野里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