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绮君孕吐反应渐消后,便想试着出门走动。久困庭院中,她想去蒋氏茶庄坐坐,顺便与蒋寻聊一聊。蒋寻虽然性子怯懦,却是个单纯善良的人,若能找到话题,便是个极好的茶伴。  蒋寻今日也在茶庄,见林绮君来,立马三两下把手上的事交代下去便来和她说话。  “您可有很久没来了。”蒋寻为她烹茶,通红的炭火上驾着紫铜壶,里面烧的是新鲜的晨露,时不时发出嘶嘶声。  林绮君半靠在凭几上,神色有些慵懒。“最近身体不适,一直没有出门,今天好些了便来走动。”  “身体不适?可有要紧?”蒋寻神色担忧。  “无碍。”林绮君指指自己的小腹,“足足吐满三个月,现在总算能吃得下东西。”  蒋寻笑,“难怪我看您身形消瘦不少,面色却红润有光泽,真是恭喜呀林小姐。”随即叫人进来,把房内的熏香移了去。“不知您已有身孕,我还多添了香料,您还好吧?可有觉得香气浓烈?”  林绮君摇摇头。  “林小姐,快过年了,我过两天便要回定安去。”蒋寻一边侍弄茶叶道,“您有什么想我给您带来的吗?”  林绮君笑答:‘没有。你回去过年,应当好好休息,不必操劳我的事了。不过,你可得早些动身才好,再过几天锦州就要下雪了,到时候积雪深深,赶路不方便。”  “哎。”蒋寻同人说话时总是笑眯眯的,她将一枚精致的青瓷茶杯推至林绮君身前,“请用茶。”    蒋氏茶庄里有从南方来的后厨师傅,林绮君叫了一两样合口味的茶点,和蒋寻边吃边聊。茶点吃完,林绮君也该回府了,蒋寻仍按之前的做法送她下楼。  蒋寻一步一步扶着她下楼,正好碰上蒋寻的七哥蒋光焕。  蒋光焕生得一表人才,身材魁梧,看上去有胡人血统;他主动招呼林绮君:“这位是,林姑娘?”  林绮君正犹疑,蒋寻介绍道:“林姑娘,这是我七哥。就是他和我一起管理茶庄。”  林绮君微微施礼:“蒋公子好。”蒋光焕微微点头,同蒋寻一起送她上马车,望着林绮君离去的方向,他眼里竟闪现一丝光芒。  蒋光焕回到店内,上了二楼,左走最里边的那个房里,有人在等他。  房内坐着一个女人,背对着门,沉默不语,即便她不开口,房内气氛也是十分沉重。  “周姑娘,”蒋光焕推开门入内。  那女人僵硬的转过身子,“蒋老板,刚刚那个女人是谁?”  确认她说的是林绮君后,蒋光焕答:“那是云初林家的二小姐,和我小妹认识。”  周剑遥的嘴角抽搐一下,冷淡道:“谈正事吧。”    林绮君回到家,景明仍如往常在等她,桌上放了刚炖好拿来的八宝羹。  “你忙完啦?”林绮君走到他身边坐下。他接住她伸出的一双手,小心安抚道:“我专门早点回来喂你呀。”说罢便打开盅盖,用勺子舀一口,吹了又吹才送到她嘴边。  “甜吗?会不会腻?”他记着她不爱吃太甜,孕中味蕾尤其敏锐,口味是他调了又调试了又试的。  林绮君摇摇头,“好吃。这个阶段没之前忌口了,你不用这么担心。”  景明大笑:“那可不行,之前大哥照顾芸姐的时候可是事无巨细,我媳妇儿不能吃亏!”  孕育生命的过程是幸福又辛苦的,得他这句话,林绮君只剩幸福,不觉辛苦了。  景明抚着她微微隆起的腹部,对着腹中孩儿说话:“孩儿啊,你可要老实点,别让你娘吃太多苦。你娘宝贝着呢,别给你折腾累了,不然等你出来,为父要收拾你。”  林绮君笑:“你也是会哄我开心,等他真的出来了,你疼他都来不及,哪里舍得收拾呀。”  景明拥她入怀,“我再疼他也不行,谁欺负你让你受苦都不行。”  林绮君孕后的这个年过得挺顺利,她身子虽重,四肢却仍然纤细,也无水肿。自从景明和孩子说过不许他折腾林绮君后,这孩儿就像听懂了似的,只每天伸伸腿和林绮君互动,没让她再吃什么苦头。景明大喜:“果然是我的孩子!跟我心有灵犀!”  锦州又下了很大的雪,林绮君独立庭院中,雪花飘摇,落在她青丝间。景明来为她披上厚重的裘衣。“我知道,此刻叫你回房,你肯定不会听话。”  他微笑着站到她身旁,牵起她的手,藏进自己袖中。  “那年我等你嫁过来的时候,也站在这里这样看着雪,就在咱们现在站的位置。”他注视片片雪花,若有所忆。“我在想,你是否见过这么大的雪,等你来了见到这么大的雪,会不会害怕。”  “我没有,我不怕。”  他忽然神色伤感,“你嫁我三年,这回竟是我们一起过的第一个冬天。”  她藏于他袖中的手指调皮地挠他:“有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很多很多个。”  他笑,将头深深埋进她脖颈,伸出手在裘衣下把她圆圆的腰肢环住。  年节的气氛十分热烈,到正月十五终至顶峰。元宵节,江城山庄吃围炉,龙世轩一家人也应邀过来。火锅煮得咕咚咕咚响,龙世轩幼子在玩闹,众人亲切聊天,不时迸出笑声。  忽有人来报:“侯爷,恭王府急传,星落残垣!”  龙世轩手中双著忽地跌落;星落残垣,是恭王和他约定好的暗号,如若有人来报,意味宫中出事,天子被俘。  龙世轩面色铁青,谓景明道:“景明,你在这顾着,我去面见恭王。”  景明和他交换眼神,大致猜到其中缘由,点点头让他放心去。“大哥,这里有我,你去吧,千万小心。”  刘诗芸惊恐:“发生了什么?你要去哪儿?”  龙世轩握住她的手:“奶奶,娘,你们带着芸儿她们好生待在这里,事出紧急,我来不及解释了,一切回来再说。”说完便飞速出院上马,急驰而去。  龙老夫人坐在雕花上座,重重在地上击了一声拐杖,“莫慌,先吃饭,一切待孙儿回来再说。”老夫人年逾古稀,平日里只是一位含饴弄孙的慈祥祖母,年轻时却是战场上威名赫赫的女将军,今日紧急关头稳住众人,威严依旧。  景庄主不知发生何事,也十分镇定,招呼大家先吃饭,不要吓着小孩子。  众人于是接着吃饭,却是食之无味,各怀心事,但因龙老夫人坐镇,只能拼命装做镇定。  林绮君用眼神询问景明,景明却摇摇头,叫她不要探寻。  龙骏原见无人说话,甚觉无聊,吃过饭便嚷着要回家,刘诗芸只得哄他,陪他玩,气氛这才稍有缓和。  龙世轩让家人在此等他,在没有新的消息前,他们将一直留在江城山庄等待。龙世轩一夜未归,众人挑灯守夜,翌日清晨已是疲惫不堪。景庄主和夫人招呼大家稍作歇息,整理仪容,一有消息便会通知,让他们安心歇息。  一连等了两天一夜,龙世轩终于回来了,他身披铠甲,看来已经历过一番厮杀。他带回一个黑衣蒙面少年,将他交给江城山庄。  “叔父,这位是我朝天子陛下,宫中发生事变,陛下不得已逃出宫来,请叔父好生照看。”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天子冷眼傲立,不屑一顾。  片刻后,龙老夫人领头行跪拜之礼。“叩见陛下!”  “平身。”皇帝的声音略有颤抖,到底只是少年,逢此巨变,此刻身心俱疲。  “颖王趁入京之机发动政变,皇城已被控制,众人拼死相护,才保得陛下平安,如今皇城已被控制,陛下潜藏于此,望叔父悉心照料,待皇城平定,臣等再来亲迎陛下回宫。在那之前,陛下,万望保重。”龙世轩拜别皇帝便匆匆离去。  “龙卿!”皇帝落魄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带着些许哭腔呼喊。    景庄主和夫人亲自打扫了山庄最隐秘的阁楼——藏于后山,要从密道才能进入。“陛下,这里虽然无人服侍,生活不便,却是整个山庄最安全的地方,您安心在这里住下,我们会每日前来为您送食和打扫。”  皇帝沉默地走到竹床边坐下,从他来到这里,只说过一句“平身”。景庄主见他不说话,便行礼离开。  离开阁楼后,景庄主把家人召集在一起,进行了家庭会议。  景夫人先开口:“那么个小孩儿真的是皇帝?他看起来那么平常。”她语气里只有惊奇,好像这不是一场政变,她只是受亲戚之托帮忙照顾一个小孩。  景瑜回:“从年纪看,是的。而且,他是世轩大哥领回来的,应该没错。”  景庄主问景明:“你是不是事先就知道什么?”  景明点点头,“前些日子和经常和大哥出去,就是为了这件事。但大哥没有明说,只是叫我跟着他一起去恭王府赴宴。”  “你怎么不告诉爹呢?”  “恭王说,幕后黑手还未现形,不宜打草惊蛇,只能守株待兔。”  “这是个烫手山芋。”景瑜道,“可是世轩大哥应该没有别的选择。”  景庄主一声叹息,“景家从不插手朝堂事,连江湖事都已疏远,唉......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咱们就当是照顾一个孩子吧。”  最后众人一致决定,由景瑜负责照顾小皇帝,每日给他送饭打扫。  林绮君回房后,想起从云初回来时母亲说的话,顿时摇摇头。“嫁给你,是不是注定是不平静的一生?”  景明搔搔头,“对不起。”  林绮君却笑,“我无惧。我早已下定决心。我只是没想到,我的生活竟然真的能遇得上这些不可思议的事。”    景瑜黄昏时去送晚饭,发现白天送去的吃食皇帝一口未动,房间里阴暗昏沉,皇帝没有点灯,一个人抱膝坐在竹床上一动不动。  景瑜在昏暗中轻声叹息,行至案前,点亮了烛台,光芒霎时照亮整个房间,她瞥见那少年眼中的泪光。  景瑜眼神转向别处,将饭菜一样样陈于案上。“陛下,请用晚膳吧。”  那一团黑影仍是无动于衷。  景瑜拉开凳子坐下来,二人沉默僵持许久,她无奈起身吹熄烛火,行至床边,于昏暗中递给他一方手帕,“陛下,下雨了。”  他迟疑片刻,接下她的手帕。  “陛下,您听,下雨了。”  果然,从窗外隐隐约约传来一阵淅淅沥沥。  少年忽然开口:“你还叫什么陛下?我什么都没有了,母后早逝,父皇也弃我而去,原本我还有江山,如今连江山也不属我了,哪里还有什么陛下?我不过是区区宋星桓。”  “我朝陛下,讳星桓,十三岁于柩前即位,至今为帝四载;在位四载,国泰民安。”  宋星桓于昏暗中苦笑。  “只可惜天妒英才,新元二年,颖王政变,帝外逃锦州江,水米不进,数日后崩于江城山庄。”  “你,放肆!”  “我对宋星桓放肆,有何不可?”  景瑜重新点亮烛台,“陛下,请用膳吧。您当真要命绝此地吗?这里是江城山庄的后山,是一个连屋外下雨,您也难以察觉的地方。这样真的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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