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醉

林晞晴又惊又怒，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了沈未手腕。　　　　剑风倏然停滞，沈未身子一顿，不再有任何动作，却不肯转头。　　　　“沈未，你疯了吗？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林晞晴手指扣住沈未脉搏，指尖却发起了抖。　　　　沈未心里猛地颤了一下，听见她焦急的语气，感受到她指尖传来的担心和慌乱，所有的怨怼和固执一瞬间消失无踪。他连忙看向林晞晴，可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过了片刻，林晞晴平静下来，松开手，也不去看他：“还好没事。”　　　　“……对不起。”沈未低声道，将长剑收回剑鞘。　　　　“对不起什么？”　　　　“我……不该酒后练剑，让你……担心了。”　　　　“既然知道，还明知故犯？”林晞晴语气不快。　　　　“我……”　　　　“你是我最后的亲人了，要好好活着，别让我真的只剩一人。”林晞晴叹息道，似乎挣扎了一瞬，才终于说出那两个残忍的字，“哥哥。”　　　　听到这两个字，沈未身形一僵——她终于说出了口。　　　　是啊，不管他愿不愿接受，这本就是事实。他的任性，该结束了。　　　　沈未压下心中疼痛，再开口时，语气已恢复往日轻快：“好，我保证，下不为例。”他笑了一下，抬头望了望天色，“一个不留神，都这么晚了，一起去吃饭吧？”　　　　林晞晴一怔，但也很快笑道：“也好。”稍稍停顿，却又加上一句，“就当是团圆饭吧。”　　　　说完，她不敢再看沈未的表情，转过身，向外间走去。　　　　沈未却在原处静了静，才抬脚跟上，走在林晞晴身边：“那还是老规矩，各付一半。”　　　　“你越来越小气了，我明明才救了你一命！一顿饭都不请我？”林晞晴不满道。　　　　“我不管，这是两回事。”　　　　…………　　　　————————————　　　　林晞晴和沈未在旁边的小餐馆要了隔间，吃了晚饭。二人之间对话相处，和往常并无分别，只是彼此目光，始终没有一次交集。　　　　“你接下来有何打算？继续住在景安县吗？”沈未问。　　　　“不知道。”林晞晴摇头，“我现在，确实没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　　　　“那……”沈未沉吟少许，忽然提议道，“既然如此，要不要搬来和我一起住？”　　　　林晞晴一怔：“我干嘛突然要搬过去？”　　　　“既是一家人，哪有不住在一起的道理？”沈未晃晃茶杯，“我那正好有间空屋，不收你租金，如何？”　　　　“你几时变得如此慷慨，方才还在计较饭钱不是？”林晞晴挑眉笑道，目光不经意扫过沈未双眼，却不由得顿了一下——沈未正望着自己，脸上竟是少见的认真。　　　　林晞晴慌忙移开视线，咽了咽口水，轻轻摇头：“不了，我一个人住习惯了。反正离得不远，有什么事情，我去找你就是了。”　　　　她怎能住到沈未家里去？这算什么？即使他们是兄妹，可是……　　　　“……也好。”沈未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早知会听到如此的回答。他不再强求，仍是笑道，“那吃完饭，再陪我喝会儿酒吧。早上那坛酒已经开了封，放上一夜，味道就不好了，别浪费。”　　　　“明明是想喝酒，找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林晞晴扬眉一笑，却没有拒绝，“好，今夜，咱们也来个不醉不归。”　　　　————————————　　　　群星疏朗，夏夜无风，店中已无客人，只剩林晞晴和沈未仍在隔间内饮酒划拳。　　　　“哈哈，我又赢了，喝吧喝吧。”林晞晴笑着说，又给沈未斟上一杯酒。　　　　“真是奇怪，按理说，输赢的机会各占一半，为什么你十次里，却能赢八次呢？”沈未喝了酒，放下酒杯，疑惑不解地问。　　　　“大少爷，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林晞晴放下酒壶，面露得色，“你在将军府上生活久了，这些市井把戏，怎么可能赢得过我？”　　　　“将军府？”沈未双眼微微眯起，似乎已有了醉意，“你娘不是隐居山林吗？你又从何处学来市井把戏的？”　　　　“我娘亲啊，本就是江湖人，怎能跟将军府相比。”一出拳，林晞晴又是嘿嘿一笑，“怎么样，我又赢了吧？”　　　　“确实厉害，你去赌坊转上一圈，不是吃穿不愁？”沈未只得再饮下一杯酒，而后哀求道，“这样多没意思，你传授我几个窍门，行不？”　　　　“不行，我觉得很有意思。”林晞晴想也不想地拒绝道，“但我这点小伎俩，可不敢去赌坊班门弄斧。”　　　　“不要这么小气嘛。”沈未软语央求道，“要不，咱们换个花样？换个……简单点的？”　　　　“划拳难道很复杂？”林晞晴很不给面子地笑起来，“随你，不过，无论如何，你都赢不过我，放心吧。”　　　　“哎呀，好妹妹，你就不能让着点我吗？”　　　　“你这什么歪理？哪有妹妹让着哥哥的？”　　　　…………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都喝得脸颊微红，沈未输多赢少，双眼愈加迷离。　　　　“哈哈，终于……让我赢了一局。”沈未笑起来，断断续续地说，“该……你喝了，我都已经……八杯了……”说着，便拿过酒壶和杯子就要满上，双手却颤抖着，还没倒满，忽然手一松，杯子掉在了桌上，沈未软绵绵地倒下，竟趴在桌子上睡过去了。　　　　林晞晴一怔，连忙扶起酒杯，探身拍了拍沈未：“沈未？”　　　　“嗯……嗯……”沈未含糊不清地应着，身子一动未动。　　　　林晞晴静静立了片刻，然后坐了下来，也不说话，就这么定定地望着醉倒在面前的沈未。　　　　过了许久，就在时间仿佛就此凝固的时候，林晞晴终于叹了口气，再次起身，目光仍留着沈未身上：“对不起，沈未，但是……今晚，难道不开心么？”静了静，她又叹了一声，嗔道，“你又醉了，莫不是想逃掉饭钱？”　　　　她张了张口，似乎还想说什么，却终是推门离开了。柜台前。店小二正坐在椅子上，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盹，林晞晴轻轻拍了他一下，他惊醒过来，忙坐直身子。　　　　“林姑娘？您有何吩咐？”　　　　“我来结账。”　　　　“哦，好好。”他赶紧点头应着，“一共两百一十五文。”　　　　“好麻烦。”林晞晴皱了下眉头，直接给了一小块碎银，“不用找了。沈未在楼上喝醉了，我也已经不胜酒力，可没有力气搬他，麻烦你送他回去吧。”　　　　店小二点点头，又不放心地问：“林姑娘，已经这么晚了，外头不安全，小店楼上还有空房，您不如就在小店过夜？”　　　　林晞晴笑了：“放心，我不要紧。”她转身向着门外走去，“沈未就麻烦你了，多谢。”　　　　她跨出门槛，夜色如墨，很快便将那个绯红色的身影融在了黑暗里。　　　　店小二愣了半晌，才向隔间走去，心里却仍在犹疑。刚才林姑娘目光清明，脚步沉稳，只有脸颊微微泛红，哪里是她口中所说，不胜酒力？　　　　然而，等他推开隔间的门，却再一次愣住了。　　　　沈未正坐在椅子上，一眨不眨地盯着酒壶，眉头紧锁，似是陷入了沉思。他虽然脸颊微红，目光却依旧明亮有神，哪有半分醉酒之态？　　　　店小二不禁疑惑地开口：“沈公子，刚刚，林姑娘说……”　　　　“我知道，说我喝醉了。”话未说完，就被沈未静静打断，“如果我不醉，她要何时离开？只因怕我独自伤心，难道要陪我一夜吗？”他露出些许苦笑，“我自然开心，可是……”说到这里，却又陷入了沉默。　　　　“沈公子……”店小二忍不住唤道。　　　　“啊，抱歉。我这就走了，此处麻烦你了。”沈未回过神来，抱歉地笑笑，起身向外走去，话音便渐渐散落在了夜风里，“什么都无法改变……或许，就这样陪在她身边，也不错……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