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

等大夫终于处理完伤口，天已经黑透了，云月拢上幽幽墨色，窗外树叶在晚风中发出疏落的声响。大夫接了钱，说明日一早会送来外敷内服的药，就告辞离去。小陈一直在门外等候，此时便引着大夫出门，林晞晴目送二人走远，回过身，赫连驰正在门边看着她。　　　　“怎么了？”林晞晴连忙问，“沈未醒了？”　　　　“没有。”赫连驰略微一顿，移开了目光，“你是否需要吃些东西？”　　　　“不用了，等小陈回来，我再让他给我拿些饭菜就好。”林晞晴摇摇头，抬脚走进屋里，“今日劳烦你了，时候不早，你回去休息吧。”　　　　“……你呢？”　　　　“我……”林晞晴想了想道，“我打算先搬来这里，住一段日子，万一再有敌人上门，至少可以有个应敌的人。”见赫连驰蹙起了眉，她笑道，“放心，我有分寸，如果打不过，我就拖着沈未一起逃走。”　　　　赫连驰顿了顿，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但最后，他只平静地道：“过几日，我再来找你。”　　　　“好，但你如果还要寻人，先忙你那边的事。”林晞晴送赫连驰出门，“夜深了，路上小心。”　　　　赫连驰不再说话，点了点头，就转过身，走入了夜色中。　　　　关上门，林晞晴走到床边坐下。沈未双眼紧闭，全身缠满细布，虽然用了大量止血的药草，可仍有一些地方渗出了星星点点的红色。　　　　小陈拿来了一些糕点，但林晞晴全无心情享用。糕点的甜香和中药的苦涩混着血腥弥漫在房内，她一向冷静，可此时此刻，她只觉得心慌意乱，再无法定下心神。　　　　————————————　　　　几日后的一个晌午，赫连驰来了。　　　　他推开门，林晞晴就坐在床边，听见动静，只回头看了一眼。桌上饭菜丝毫未动，长时间不通风，屋子里的气味有些不好闻。　　　　赫连驰不禁沉了目光，大步迈到林晞晴身边，把她拽了起来：“你不想活了吗？！”　　　　“呃，我没有……”林晞晴下意识地反驳，但看见赫连驰阴郁的脸色，怔了一下，垂目道，“对不起。”　　　　她黯淡的语气倒叫赫连驰一怔，责备的话生生堵在了嗓子里，竟再也说不出口。他松开手，声音已恢复往日冷漠：“他如何了？”　　　　林晞晴轻轻摇了摇头：“今早让大夫换了药，似乎同几天前没什么分别。他身上伤口太多，我……不敢碰他。”　　　　赫连驰闻言走到床边，注视了沈未片刻，而后淡声道：“伤口愈合得很好，大概再过几日，就会醒来。”　　　　“啊，真的？”林晞晴连忙也走到床边，听了赫连驰所言，好像沈未的脸颊，确实比先前有了些血色。　　　　她的目光渐渐恢复了些许神采，赫连驰却蹙起了眉，忽又轻唤了一声：“林姑娘。”　　　　“怎么？”林晞晴回头问。　　　　“去吃些东西。”赫连驰平淡地，却不容拒绝地望着她。　　　　林晞晴静了静，终于笑了：“好，谢谢，我让小陈去隔壁拿几个菜，我们一起吃吧。”　　　　————————————　　　　之后几日，林晞晴仍住在字画店里，沈未的伤势逐渐好转，她的心情也逐渐安定下来。　　　　赫连驰偶尔会去探望，他不久待，见她安然无恙就走了。直到一日，他刚走到门外，就听见屋内传来了沈未微弱的说话声。　　　　“唔……这是，怎么了……”　　　　接着便听见林晞晴从椅子上离开的声音和脚步声：“沈未！你醒了！”　　　　“唔……好疼！”沈未想撑起身子，可才稍稍一动，就立即疼得跌回床上。　　　　“你赶紧躺好。”林晞晴坐到床边，面带关切，“除了疼，还有其他不适吗？”　　　　“没有，实在太疼了，就算有别的，我也感觉不到了。”沈未呲牙咧嘴地说，“我昏迷了很久吗？”　　　　“不久，今天是第九天。”林晞晴说。　　　　“这还不久？”沈未立时嚷嚷起来，“这几天是不是发生了好多事？你快告诉我，有没有人来追杀你？这几天你都住在我这儿？还是你晚上要回到客栈去？对了，赫连驰呢？那个家伙，他有没有趁人之危，对你动手动脚？有没有对我动手动脚？”　　　　“……”林晞晴一脸无语。　　　　“哎，你怎么不说话？不会真的遇到了敌人吧？你受伤了吗？还是说，赫连驰真的对你做了什么？等我能下床了，我一定……哎呦！你不要碰我伤口啊啊啊！”　　　　林晞晴这才收回戳在他左臂上的手指，忍无可忍道：“你这么有精神，看来是伤得还不够重。这次多亏了赫连驰，若没有他，你早就小命不保了，等你能下床了，倒是应该去向他好好道谢。”　　　　“那你先给我倒杯水，我嗓子好干。”沈未不接林晞晴的话。　　　　“你……”林晞晴顿了顿，无可奈何地起身，“嗓子干还这么能说？你等一下。”说罢她转身，去桌子旁倒水。　　　　沈未撇了撇嘴，望着她的背影，嘴角又慢慢带了笑。这样真好，他还能醒来，而她就在身边，他们还能像往常一样斗嘴打闹。如此生活下去，已经很好了吧，至少他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一生都不会分离，他该……满足了吧？　　　　可为什么，还是有说不出的难过？　　　　而门外的赫连驰，却在此刻转身离开。　　　　他已经不能再多停留一秒，屋子里两个人的笑闹声，仿佛尖刃刺进他心里。他从来没有觉得这么痛过，哪怕是真正的刀刺进他身体，他险些死去的那些时刻，都没有这么痛过。　　　　————————————　　　　林晞晴倒了水，小心地喂沈未喝下：“现在好些了吗？你想不想吃些东西？”　　　　“刚刚醒来，倒不是很饿。”沈未舔舔嘴唇，语气正经了一些，“这几天，真的没发生什么意外吧？”　　　　“没有。”林晞晴摇了摇头，解释道，“我这几天住在你家，赫连驰偶尔会来帮忙，没有任何人来找麻烦。字画店是小陈在管，也一切如常，你放心。”　　　　“辛苦……你们了。”沈未说，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　　　　林晞晴察觉到了沈未的神色，她略静了静，最后仍是笑道：“你啊，快些养好伤才是，别的就不要操心了。哦对了，这几天的药钱，还有我辛辛苦苦照看你的工钱，咱们取个整，一共十两，之后记得给我。”　　　　沈未一愣，立即不满地叫嚷起来：“你在打劫吗！怎么可能需要十两！”　　　　“怎么不可能？你伤势严重，不得用些好药？我每天照顾你，还需日夜防备敌袭，才十两，可不算多。”林晞晴一挑眉毛，拦住了欲言又止的沈未，“不同意？那我走了，之后就辛苦你自己了。”　　　　“好好好，我认输。”沈未忙道，无可奈何叹了一声，“咱们难道不是一家人吗？为什么我亲妹妹，还会这样算计我啊。”　　　　“十两银子而已，沈公子知足吧。”林晞晴笑了两声，神色渐渐认真，“问你个正事，来杀你的那些人，究竟是谁？”　　　　“嗯……还记得我曾经路见不平，救下一个姑娘吗？”见林晞晴点了头，沈未继续道，“他们中的一人，便是当日那恶徒，不过，他似乎同时也在为别人卖命，他们来杀的，不只是沈公子，更是林将军。”　　　　林晞晴一怔：“他们怎会知道？”目光已染上紧张，“幕后之人是谁？会是朝廷的人吗？”　　　　“我不知道，朝廷自不必说，但江湖诸事，一直由林家负责，怕也有不少门派对林家怀恨在心。”沈未见林晞晴神色担忧，又安慰道，“不要紧，多想无益，以不变应万变就是了。实在不行，我再换个镇子去住。”　　　　林晞晴这才轻叹了一声，又问：“可我记得，你当时是轻松取胜，怎么这次却这样狼狈？”　　　　“他们既已知晓我的功夫，自然要找来几个厉害角色。”沈未笑着道，却没有说，若非他练剑疲倦，或许，至少能再多支撑一些时间。　　　　“也有道理。”林晞晴点点头，没有察觉到沈未躲闪的目光，“我去拿些饭菜过来吧，我饿了，你在屋里等我。”说完又不甚放心地看了沈未一眼，就起身离开了。　　　　而沈未望着她的背影，神色却渐渐黯淡了下去。她是在意自己的吧，醒来的时候，她眼中的憔悴和欣喜，他看在眼里，似乎比蜜糖还甜，却又比药还苦涩。　　　　可是，他们之间，终究已没有了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