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

林晞晴跑到了长街上，而泪水始终未止。她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忘不了，却也做不到不顾世俗的约束。　　　　所以她只有逃离，她只能逃离。　　　　然而，才转过街角，她就停住了脚步。　　　　前方不远，赫连驰正站在清泠的月色里，仿若一尊磐石雕塑，沉默地望着她。　　　　亥时已过，夜深露重，他怎么会在此处？　　　　林晞晴上前两步，却不知该说什么：“赫连驰……我……你……”　　　　“我都知道了。”赫连驰淡淡开口，目色里却有悲伤。　　　　林晞晴一怔，惊讶地望向他。　　　　“我……都听见了。我就，住在旁边。”赫连驰说，下意识地侧开了视线。　　　　“你就住在旁边？”林晞晴更为惊讶。他始终注视着自己和沈未吗？而她，竟一直毫无察觉？　　　　“我没有其他意思。”赫连驰似是怕林晞晴误会，又解释道，“只是，敌人身份不明，我怕万一情况有变，你……难以应对。”　　　　“我知道，你不用特意解释。”林晞晴笑笑，静默片刻，又叹息了一声，“所以……你全都知道了？”　　　　“嗯。”　　　　“真是……抱歉，让你看笑话了。”林晞晴仍笑了笑，可沈未的脸突然在她脑中闪现，她笑着，泪水却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对不起，我今天，实在是不适合……我想先回去静一静，对不起。”林晞晴低了头，擦去眼泪，也不再看赫连驰，就从他身侧走过，向茂源客栈走去。　　　　赫连驰转过身，看着林晞晴的背影，皱了皱眉，也抬脚跟了上去。　　　　察觉到身后动静，林晞晴住了脚，她没有回头，语气露出几分恳求：“赫连驰，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可以吗？我不会出事的，他……还不能活动自如，就……拜托你了。”　　　　赫连驰也住了脚，沉默半晌，才终于点头：“好。”　　　　————————————　　　　次日晌午，赫连驰到茂源客栈去找林晞晴。　　　　“谁啊？”赫连驰敲了数十下，房间里才终于传来林晞晴有气无力的说话声。　　　　“是我。”赫连驰道，不由得皱起了眉，她声音十分虚弱，发生了什么？　　　　“哦，你稍等。”屋子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又过了片刻，房门才被打开。　　　　“你怎么了？”看见林晞晴，赫连驰不由得一怔。她双眼红肿，脸颊泛起不健康的潮红，身子有气无力地倚在门上。　　　　“没什么，大概是病了。”林晞晴笑笑，侧身让赫连驰进屋，“进来吧。”　　　　赫连驰却一把抓住了林晞晴的手腕，又摸了摸她的额头，语气已有怒意：“没什么？你忘了当日，你是如何同我说的？你也不要命了吗？”　　　　林晞晴怔了怔，正欲开口，赫连驰却打断了她：“林姑娘，你一定无法打赢我，还是好好治病吧。”　　　　林晞晴怔怔地看着赫连驰怒意燃烧的双眼，半晌，她笑了：“那，麻烦你帮我拿些温水，然后，也要麻烦你替我请个大夫了。”　　　　“好。”赫连驰松开了手，转身向楼下走去。　　　　“多谢了。”林晞晴笑笑，目送着赫连驰离开，她也走回床上躺下。　　　　她当然记得，不过半年时光。然而，这短短半年的时光，却发生了太多事情，令她再也看不清未来的模样。　　　　————————————　　　　大夫只说是急火攻心，忧思繁重，仔细调养一段日子便可痊愈。大夫写了药方，离开之后，赫连驰又问林晞晴道：“吃饭吗？”　　　　林晞晴摇摇头：“我不饿。”顿了顿又说，“你还没吃饭吧？先去吃一些吧。”　　　　赫连驰也摇头：“我也不饿。”　　　　林晞晴不禁失笑道：“我在生病，所以没有食欲，你怎么会不饿？算了，你拿些饭菜上来，再帮我拿一碗粥，一起吃吧。”　　　　“……好。”赫连驰这才起身，离开了房间。　　　　吃过午饭，收了残盏，林晞晴继续卧床休养。犹豫稍许，她还是开口问道：“沈未他……一切可好？”　　　　赫连驰坐在椅子上，神情早已恢复冷淡：“嗯。”默了默，又补充道，“今日一早，便去字画店了。”　　　　“那就好……”林晞晴目光闪烁，“嗯，其实，你不必一直陪着我的。那个……大夫不是说，这病不要紧吗？所以……”　　　　“我不是他的护卫。”听出林晞晴所言之意，赫连驰冷然打断了她，“我只能保证你的安全。”　　　　“……”林晞晴闻言向赫连驰望去，他目无波澜，却又似在深处藏了幽暗的寂寥。是啊，赫连驰没有保护沈未的理由，她也……不该如此自私。　　　　于是她轻轻呼了口气，笑道：“好，我知道了，只是我脑袋有些晕沉，想再睡一觉。你就……自便了？”　　　　“嗯。”赫连驰淡淡点头。　　　　“如果有什么事，一定叫醒我啊。”林晞晴说完，就合上双眼，将身体又往被子里缩了缩，渐渐沉入了梦乡。　　　　————————————　　　　之后几日，林晞晴便在客栈里安心养病，赫连驰也住了进来，照料她起居。不过，他每日仍会去沈未的字画店附近，悄悄坐上一段时间。他还记得那日夜里，她和沈未的对话——他们竟是兄妹，已注定无法相守——可是他，却无法感受到丝毫喜悦。　　　　他还……有机会吗？他知道，就算林晞晴没有再提起沈未一句，她的眉心却始终凝着化不开的忧伤，她的心里，也一直都挂念着沈未。　　　　他看得明白，她的心，早已属于另一个人。　　　　赫连驰叹了一声，从屋檐上轻轻跃下。沈未恢复得很快，举手投足之间，已不再有任何僵硬，他想，他以后不必再来了吧。　　　　赫连驰从僻静小路绕回茂源客栈，一路眉宇未解，思绪更是凌乱如麻。回到客栈，他上了楼，推开房门，却见林晞晴正站在窗边，眺望着落日余晖，万里红霞。夕风吹起她满头乌发，天际的飞鸿长唳长鸣。　　　　他心底突地一惊，一个箭步迈到林晞晴身旁，抬手把窗子关上，带着怒气厉声责备：“你在做什么？疾病在身，怎能在窗边吹风？”　　　　林晞晴怔了一下，笑道：“没事的，下午大夫来过，说我的病已经彻底痊愈了。”　　　　“即使如此，秋日风寒，你重病初愈，怎可如此不以为意？”赫连驰仍紧皱着眉，眼中怒火未消。　　　　林晞晴略微惊讶地抬起头，许是病了太久，令她的心也染了初秋的薄寒。而这一瞬间，赫连驰眼中的担心、焦急和气愤，竟似在她的心底点燃了一盏温暖。　　　　她只觉得双眼有些酸涩，似有水气悄然弥漫。她垂了眼帘，却又转身，推开了赫连驰身侧的那半扇窗子。　　　　“你……”　　　　“没有关系，这里风吹不到我了。”林晞晴却已经打断了他，望着窗外，轻轻微笑，“谢谢你，不过，今天的落日实在很美，什么都不要想，就看一会儿夕阳吧。”　　　　赫连驰下意识地转过头去，不禁微微怔然。窗外天空一片金碧辉煌，胭脂色的云霞叠满天幕，仿佛红尘如火，光阴脉脉燃烧。　　　　二十几年了，他似乎从未留意，这世界上，竟会有如此瑰丽而磅礴的风景。　　　　赫连驰望了片刻，才突然回过神来，转回视线，林晞晴仍站在身边，微笑着看着自己。她的眼中映着潋滟夕光，令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他忘了该去控制自己，或许是因为这美景，也醉了他的理智。他猛地伸出手臂，将林晞晴牢牢拥在了怀里。　　　　林晞晴身子一僵，却没有挣脱。　　　　清幽发香萦绕在赫连驰鼻尖，怀中的人柔软清瘦，只教他想用一生来保护。他的身子因紧张而微微颤抖，一向平淡的声音也带了颤抖：“林晞晴……忘了他，忘了他，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温热的气息包围着她，她怔了怔，突然有数不清的哀伤涌出，她落下泪来。　　　　是啊，她该忘了他。　　　　林晞晴将额头抵住赫连驰的肩膀，终于长长地叹息：“好。”感受到赫连驰指尖的颤抖，她也抬起了手，轻轻拥住他，再次重复，“好，我答应你。”　　　　就这样吧，给他一个机会，也算是，给自己一个机会。　　　　忘了他，让一切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