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冷,桂花凋谢,院子里早已铺满一层落叶,被风吹过,发出瑟瑟声响。然而沈未却不让人打扫,他时常坐在庭院正中,望着日渐稀疏的树枝出神。他几乎不再弹琴,如果连落叶声都没有了,那这院子,就太安静,太荒凉了。 自那一晚林晞晴离开之后,沈未只去过茂源客栈一次,就是那一次,他看见林晞晴坐在客栈一楼,对面却是赫连驰。他站在门侧阴影里,看见赫连驰正抬起手,为她拢起鬓角的碎发。 而她却对着他微笑。 心中仿佛有千虫万蚁噬咬,他没有勇气再迈出一步,安静地转身,沿着街道,一路回了家。 街道繁华如旧,此时此刻,却每一处都透着孤独。 难道是他错了吗?他不信,他不会看不懂林晞晴眼中的感情。可是为什么?她就这么轻易地放下了,忘了他,转身就走到了另一个人的身边? 然而,她没有错。 他们的感情,本就不该继续。是他不自量力。是他输了。 沈未没有再离开他的院子,他每日去店里巡视一圈,偶尔在门口挂上一幅对联,回来以后安静地练剑,看书,时而出神,望着满枝萧条秋色。他的生活变得规律而简单,仿佛回到了最初的时候。可是只有他知道,他心底的光,正随着这一秋的花叶一起,一日日枯萎,零落。 如果最后是这样的结局,是不是,果真不曾见面要好一些? 他无法放下,也许,他该离开这里,换一个镇子生活了。 ———————————— 不知是否因为那一场病,林晞晴总觉得自己比原先懒散了许多,似乎对什么都毫无兴趣。但她也实在不愿荒废时光,思来想去,决定邀赫连驰同她比试暗器。 赫连驰常用的暗器也是刀,而且是双刃刀,一把飞刀长约四寸,约有六七两重。而林晞晴所用是一种银制飞镖,手掌般大小,形如弯月,刻以梅花点缀,与其说是暗器,倒更像艺术品一些。 “你的飞刀太重了,我实在用不来,还是我的银月钩好用一些。”林晞晴试着掷了几把赫连驰的飞刀,可只有一把插在了木桩上,更别说是命中红心了。 赫连驰没说什么,走去捡起散落在地上的暗器,转身问:“你想如何比试?” “嗯……”林晞晴转转眼睛,狡黠一笑,“我力气不如你,咱们就比谁扔得准,如何?” “好。” “那,一人掷五次,你先来?” “好。” “你可要认真些,不许随意糊弄,也不能故意让着我,听见没?” “……好。” 林晞晴这才笑了笑,向后退了几步。赫连驰亦收回视线,在木桩正前方站定,身子稍侧,右手持刀,双眼微微眯起,瞄准了一下,便将第一把飞刀掷出,然后是第二把,第三把。 五把飞刀,尽数没入木桩,每一把都在红圆当中。 掷完了五把刀,赫连驰放下手臂,轻轻吐了口气,转身看着林晞晴。 林晞晴正一脸惊叹地看着木桩:“你暗器竟也这般厉害,我原以为这种以灵巧见长的技能,你不会特别去学呢。” “有些时候,也能救命。”赫连驰解释道。 “这话倒是不错。”林晞晴点点头,拧着眉头又向木桩望去,“只是,我得好好想一想,要如何才能赢下这局。” “不然,就算了。”赫连驰见她眉心紧锁,忍不住道。 “算了?为什么算了?”林晞晴不服气地瞪了赫连驰一眼,“的确麻烦一些,但我不一定会输给你。” “……好。”赫连驰怔了一下,便退到了一旁。 林晞晴没再说什么,转身面向另一个木桩,食指和中指夹起一枚银月钩。她同样微微眯起双眼,凝神片刻,手指发力,一道银弧从指尖流出。 银月钩稳稳落在红心正中。 林晞晴略微舒了口气,又拿起第二枚,再次凝神发力,这一道银光正中第一枚银月钩的尾端,将它钉进了木桩里,而第二枚,却牢牢插在了刚才那枚银月钩留下的缝隙中。 一向波澜不惊的赫连驰,此时脸上也露出了惊讶之色。但他怕会打扰她,便没有出声,看着她又将第三枚银月钩夹在指间,这一枚银月钩正击在先前第二枚的尾端,嵌入木桩,而第一枚,从木桩另一端飞出,掉落在地上。 第四枚,第五枚,依然。 五枚银月钩掷完,林晞晴才长长呼了一口气。 “你很厉害。”赫连驰称赞道。 “看起来很厉害,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紧张。”林晞晴笑笑,额头上竟出了一层薄汗,“你出刀比我更快,真正战斗的时候,一瞬间都能决定生死,我掷得再准,用处不大。” “你太谦虚了。”赫连驰轻轻摇头,却忽然上前一步,抬起衣袖,去擦她额头上的细汗。他的身子挡住了大半的阳光,他语气清淡,却带着少见的温和,林晞晴心里竟不由自主地一跳。 她慌忙也抬起袖子,在脸上胡乱抹了抹,一边假装不经意地笑道:“今日我们就算打成平手吧?没想到你也精通暗器,看来我还要勤于练习,不能偷懒才是。” “好。”赫连驰顿了顿,又说,“我还有一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 “我要离开几日。” “你找到了关于仇家的线索?”林晞晴问。 “是。”赫连驰微垂下眼睫。 “这是件好事,你要开心一些。”林晞晴笑道,想了想又问,“需要我一起去帮忙吗?” “……不必了。”赫连驰犹豫了一下,摇头道,“无论结果如何,除夕之前,我一定回来。” “好,那希望……你此行一切顺利。”林晞晴笑笑,并不去计较他那一瞬犹豫的原因。忽然又有丝丝缕缕的倦意自心底蜿蜒而上,她微蹙了一下眉,转过身,望向秋风中最后几片飘摇而落的叶,仍然笑道,“我在客栈等你,那时已经入了冬,等你回来,我们一起赏雪景,打雪仗。” ———————————— 冬日来临,风声寒瑟,仿佛一首哀戚清绝的挽歌。沈未披了裘衣,坐在院中看书,看着看着,他又握着书卷出了神,呆望着满园枯寂,仿佛他此刻的心情。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舒也。” 沈未身子一顿,猛地回头,这一眼令他惊喜交加:“师父,您怎么会来?” 面前之人,正是沈未的师父白松。沈未父亲早亡,他与生父只有血缘关系,而无养育恩情,师父教养他成人,更像是他真正的父亲一样。 沈未站起来,放下书,忙过去搀过师父:“天气寒冷,咱们到屋里坐吧。您也不告诉我一声,怎么忽然来景安县了?您要去办差,路过此地吗?您要在这儿待上多久?” “我年事已高,不得圣心,皇上早已不派我去办差了。”师父慈爱地笑着,随沈未进了屋,“这回啊,我是要告老还乡了。” “告老还乡?”沈未正准备茶水,闻言手下一顿,“如果我没记错,您才是刚过半百的年纪吧?” “没错,但师父心里累了,这时候离开王都也好,再过几年,或许就没命离开了。”师父重重叹了一声,接过沈未递来的茶水。 “王都……这几年,发生了什么?”沈未眉头深锁,也在一旁坐下。 “你已经离开了,再问这些有什么意义?”师父喝了一口茶水,笑道,“王都里,所有牵挂之人都已走了,我也没有必要留下,不如回去家乡,好好陪老母亲几年,再尽一尽孝心吧。” 朝廷小人当道,皇帝忠奸不分,自己早已深有体会,师父选择此时全身而退,倒是明智之举。这么想着,沈未就不再追问,转移了话题道:“那,您打算在景安县停留几日?若能待到明年春日……” “不了,舒也。”师父轻轻摇头,打断了他,“我只是来看一看你,随后就走了。故乡亲人,还在等我回去。” “……我知道了。”沈未眼中闪过一阵失落,但他没有挽留,又笑了笑道,“师父,无论如何,一起吃过午饭再动身吧?我有许多事情,想跟您说呢。” “好,”师父同样笑道,“我正好也有些事情,需要告诉你了。” ———————————— 天色将晚,沈未将师父送出城外,看着师父所乘马车逐渐变远变小,消失不见,沈未轻叹了一声,转身走向城内。然而,他本该满是离别惆怅的脸上,却似带了藏不住的欣喜神色。 可没走多久,他就看见赫连驰正站在不远处,面对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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