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

秀儿跟着哥哥去了中秋宴，中秋宴上首的一席，菜肴都是乾清宫与兰宫的厨子做的，和底下妃嫔们那些御膳房做得菜不同，可由乾清宫端过来，菜到底是有些凉了，不如在兰宫时，吃着刚出锅的菜好吃。　　秀儿平时吃饭，并不太挑剔，可怀了身孕之后，却越来越挑剔了，对哥哥给自己夹的菜，也没什么胃口。　　李峥哄道：「乖，再吃些吧！等会儿晚上回去，哥哥再给你烙饼、烤鱼。」　　秀儿戳着碗里的菜，撒娇道：「还要烤红薯。」　　李峥道：「好！烤红薯。但这些青菜你也不能不吃，多吃点，现在还不到酉时呢！要吃烤红薯还得等一个多时辰呢！」　　秀儿勉强吃了几口，又不想吃了，就呆呆的望着碗里的菜。　　方婕妤这时却突然站起，对上首的秀儿道：「俪妃娘娘果然是宫里资格最老的老人儿，这宫宴里还能和皇后一同坐在上首，妹妹们真是仰慕得紧。不过妹妹进宫也许久了，如今竟是第一回见到俪妃娘娘，就敬俪妃娘娘一杯。」　　方婕妤说完，举了举酒杯，以袖掩面，喝光了杯中酒。　　秀儿本有些百无聊赖的坐在上首，目光看着眼前的菜肴，一眼也没往底下的妃嫔中看，此时听见方婕妤的话，突然就坐直了身子，面色一变，脸色严肃道：「我如今还怀着身子，就不饮酒了。婕妤的敬意我收下就是了！」　　李峥眉头紧皱，满脸不悦的瞪着方婕妤，秀儿从来都不喜欢这样的宴会，加上如今又怀着身孕，这方婕妤还要来捣乱，若让秀儿更失了胃口可怎么好？　　但有方婕妤起了头，底下的嫔妃们就一个个站了起来，都要与秀儿说话，钟才人道：「俪妃娘娘如今怀着皇上的头一个孩子呢！那可是劳苦功高，要小心保重身子才是，姐妹们平时想去探望俪妃娘娘，皇上和皇后娘娘也不许，只能在这时敬俪妃娘娘一杯了！」　　秀儿神色冷淡，对着钟才人也点了点头，道：「怀了身孕，还是以静养为宜，这可要多谢皇后娘娘替我挡了不速之客。」　　皇后闻言，对秀儿点了点头，没说什么，钟才人则脸色难看的坐下了。　　窦美人笑道：「姐妹们也是好意，关心俪妃娘娘，不过俪妃娘娘怀胎辛苦，所以隔外喜静也是有的。在这后宫之中，怀胎可是不易呢！」窦美人说着，伸手抚着自己的小腹。　　过了一瞬，又举杯抬头道：「妹妹也祝俪妃娘娘怀胎顺利，可不要像宫里前头七个人儿一般，那可就糟心了。」说着也喝了一杯。　　秀儿还未说话，李峥就开口道：「好了！宴席还没撤，你们就一个个对俪妃敬酒，朕还坐在这，眼里都没朕了？」　　宴席过后，众妃嫔应该要轮流对皇上祝贺，可此时众人都已迫不及待的要让俪妃难堪，也不管先祝贺皇上的规矩、也不顾皇上对俪妃明显的维护，可不是全不将皇上放在眼里？　　秀儿微微笑了一下，并不说话，低头又吃了两口菜。李峥见秀儿又肯吃东西了，松了口气，又扫视了下头的嫔妃们一眼，才继续用膳。　　皇后看看皇上，觉得早上请安时，对这些嫔妃们的敲打还是不够，让她们又生出了歪心思，虽然皇上对俪妃的保护那是严密了许多，如今宫中也不比往日了，应该不容易再出差错，可皇后还是不大放心，这些妃嫔们，还是得好好看着。　　很快的宴席撤了下去，在传歌舞之前，众妃嫔们一个个站起来对皇上敬酒，说些祝贺的话，德妃不在，敬酒就由贤妃开始，贤妃中规中矩的说了句国泰民安，接着轮到张修仪。　　张修仪整个晚上都没说话，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举动，此时拿着酒杯，站起身来，祝皇上多子多福，皇上笑着点了点头，拿起杯抿了一口。　　众人依序祝贺，方婕妤也不敢说什么不吉的话，都是规规矩矩的，很快的轮到赵顺儿，这时那些场面上的吉祥话都被说的差不多了，赵顺儿先时也没多准备什么，一时想不到说辞，站起身来，举起酒杯，竟说了句百年好合。　　赵顺儿话一出口，就觉宴席上似乎都安静了许多，也不知那些嫔妃是因赵顺儿不合时宜的话吃惊，还是因赵顺儿说了这样叫众人都忌讳的话而愤怒；赵顺儿一时羞窘的无以复加，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皇上听了这话，却是哈哈大笑，拿起酒杯，一口饮尽，还吩咐宫人，赏了赵顺儿一只玉如意。　　底下的妃嫔们都不知该不屑赵顺儿的溜须拍马，还是该嫉妒赵顺儿得了皇上赏赐。　　不过，就算是知道皇上喜欢怎么样的话，底下的其余嫔妃还是说不出这样违心的话来。在赵顺儿后头敬酒的窦美人，脸上绷得都维持不住娇柔的笑了，十分僵硬的祝皇上福如东海。　　她本来刚从窦家倒下，又不慎流产的打击中缓过来，中秋宴时特意盛装打扮了，就是想要引起皇上的怜惜与注意，她还特地画了个盛装之下，也掩不住憔悴的妆容，就是想让皇上觉得，自己就算是心中酸苦，可也识大体的不愿坏了皇上中秋佳节的好兴致。　　就算父母流放、胎儿小产，但她还是深深依赖、信任着皇上。这样脆弱又坚强、憔悴又强忍悲伤的样子，最能搏得男人的怜惜。　　可整个晚宴上，皇上看都没看她一眼！皇上看了皇后三次、贤妃一次、赵美人一次，其余的时间，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俪妃身上！　　看到皇上对俪妃的态度，窦美人忽然明白过来，那不是宠爱妃子、宠爱玩物的态度，那是真正的疼爱怜惜，那是代表了皇上心有所属！　　她一直都知道皇上心不在自己身上，或许对自己有些新奇、有些新鲜，但不是真正的上心，本来她怀疑过周宝林、怀疑过德妃，可她们都倒了，都被自己给除掉了，而她看皇上又很快的就放开了她们，就觉得也许皇上就是这样，对所有人都是这样不经心的，皇上就不会有真情。　　却原来真相是这样！真相是皇上早已动了真情，在自己毫无办法的时候，在十四年前！原来自进宫以来，时时困扰着自己的无力，来源在这里！皇上早已有了真心相对的人，在十四年前，在自己刚刚出生、甚至还没出生的时候！　　窦美人十分的气愤，她想抓住皇上的心，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毫无办法。无论她再漂亮、再娇弱、再懂得取悦男人，也对皇上毫无用处！　　她之前所有的努力，都不过是一场笑话；支持她重新打起精神来的动力，也是个笑话！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可能！　　她一定得做些什么！窦美人想，她绝不甘心这样还没能努力，就输得彻底，她一定要有些行动，不能就这样认命！　　之后的妃嫔们也没说出什么惊人之语，一直到阴采女也说完贺辞，皇后就招手让舞姬上前表演，俪妃从头到尾都没打算起身对皇上说什么。　　本来赵顺儿是觉得贺辞会由俪妃娘娘先说的，贤妃站起身后，赵顺儿又觉得，因为俪妃的封号不在贵淑德贤四妃之中，因此由贤妃先说贺辞。就像所有宴会的排位，不论妃嫔受宠还是不受宠，同阶之中，总是以先得晋封者为尊，或许就算皇上宠爱俪妃娘娘，但还是会按照规矩，让贤妃先说贺辞。　　没想到俪妃娘娘从头至尾都不在这规范之中，她像皇后一样，与皇上一起接受众妃嫔的祝贺。其实从俪妃娘娘是与皇上一起，坐在上首之位时，赵顺儿就该想到的。　　歌舞开始之后，秀儿看得颇为专注。除了初进宫的那两年，秀儿没有看过这样的表演，幼时在乡下没有机会，住进兰宫后，她从不出现在宫宴上，好不容易溜出宫去玩，也没工夫去看歌舞，因此这时秀儿倒起了兴致。　　天还未暗，皇上与皇后不可能太早离去，因此李峥见秀儿对歌舞有兴趣，感到十分欣慰。　　歌舞开始后，妃嫔们终于不再时不时的偷瞧上首的皇上与俪妃，但一面欣赏着歌舞，她们还是一面不时的交头接耳。　　赵顺儿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除了阴采女外，也没有其他人会主动找她说话，赵顺儿就一个人安静的坐着，天色渐渐变暗，有宫娥又送上一轮的茶水点心，但就在歌舞的空档，皇上与皇后起身，让妃嫔们自在赏景之后，就先行回宫了。　　俪妃也跟着皇上起身，皇上与皇后回了坤宁宫，俪妃则独自回了兰宫。　　虽然皇上一如往常的，在中秋这样的大节，到皇后的坤宁宫去，但赵顺儿想起每回的大节日，皇上总是与皇后一起提早离席，这一次，皇上也提早走了，皇上一走，俪妃也回了宫，或许，皇上每一次跟皇后离开后，假作进了坤宁宫，其实是去陪俪妃娘娘过节了？　　赵顺儿看着坤宁宫的方向，出神了好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