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干这行已经有十三个年头啦,”大妈伸出三个手指头,笑容里夹杂着绽放的皱纹,脚跟旁还摆了一根扫把,正准备回答完梅泽的问题后把垃圾堆在一起,“无所谓累不累,看到街道干净啦,我就可高兴。”  这还不是专门的采访,只不过是梅泽凑巧下班时遇到了打扫大街的大妈,随口问了一句,她的脑海里还在想着究竟要采访哪些人群,走神中听见大妈说她已经干了十三年了。  “十三年了啊,大妈也该退休啦,回家享清福多好。”  听见这话大妈似乎不怎么高兴,她拿起扫把,语气些许强硬:“我现在还不到六十,怎么天天催我不让我干了呢,姑娘想得倒是简单。”说完开始清扫垃圾,摆摆手让梅泽快走。    碰了一鼻子灰,梅泽意识到到时候采访要避开一些问题,万一惹到人家,一挥扫把就能把自己拍地上。    贺雨在楼道口见到梅泽,后者竟然无视他,掰着手指头碎碎念似的,自言自语、神神叨叨。  他跟随着她一起上楼,听见她说:“清洁工、农民工、商店老板、老师……哎老师要哪种比较合适,幼师?小学老师?中学老师?大学老师?若是大学老师的话,隔壁就有个现成的人选。”  听到她在念叨自己,贺雨突然意识到可能不是什么好事。  否则怎么强调,现成的人选?    果然,走到家门的梅泽突然转过身来,理了理头发,打算敲门。  “梅小姐,不用敲门。”贺雨叫住她。  梅泽也看见了他,这个一本正经的贺教授,正一步一个台阶不急不慢走上来。  “贺教授,我有事情要问你啊。”她刻意用声音掩饰了自己不轨企图。  “梅小姐直说便可。”  “是这样的啊,我是wy社的,最近可能要采访一下贺教授,关于职业方面的问题呢,不知道贺教授有没有时间啊。”  “因为教学评估的事情,可能比较忙。所以比较抱歉。”贺雨婉言拒绝,不过也没有骗她,十二月里教学评估陆陆续续开始,要开的会也陆陆续续冒出头。但也并不能说上忙,贺雨只不过不想多出时间被别人约束。  这样啊,梅泽心下想,也不差这么一个人,大学里老师多的去了不是么,冬青的弟弟不就在那个大学里念书吗,到时候还能顺便耍一下小朋友。  “没事没事。”梅泽也不愿意跟他瞎耗时间了,既然人家不配合,浪费时间在他身上岂不是太亏了。    梅泽开门,贺教授也走上前来开自家的门,两个人就像是没有先前的对话似的,各自沉默着推开了温暖的家门。    “   ”  开门一瞬间,她的脑海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就好似《请回答1988》里面阿泽干净温暖的房间,一扇门打开了,小伙伴们一个个欢笑着拥抱他。  她注视着紧闭的那扇门,突然期待要是发生点什么就好了。  可是门,它默不作声。  她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的朋友渐渐和她远去,高中和大学以为地久天荒的友谊同样禁不住时间像把刷子似的一点点刷出隔膜来。  友谊跟爱情是一样的,她想,害怕距离,害怕时间,害怕变化。    她脱了鞋子躺在床上翻朋友圈,那些一直存在却不再联系的朋友,只有在朋友圈更新的时候才能感觉到他们的生命力。  加班啦,旅游啦,结婚啦,生孩子啦,生活百味,朋友圈里都是幸福的味道。    她正兴致缺缺翻着手机,突然一条短信蹦出来,像是当众打开网页出现了不良内容似的,让她心头一惊,“瘟爷什么年头了,还发短信。”她撇撇嘴,“还老长,真不会简化语言。”  瘟爷跟她联系,自然是工作上的事,他列了个单子,是他觉得可以采访的职业。  “如果没什么问题,我们明天就开始联系他们。”瘟爷说。    梅泽简单浏览了一眼,回复OK。    继续翻朋友圈的梅泽,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邪恶的想法。    瘟爷在洗手间门口等了梅泽半个小时,都没见她出来,有些不耐烦要打她电话,却意识到她的手机和钱包都在自己怀里。  同行的摄像刘克也忍不住抱怨:“梅泽不会死在里面了吧。”刚说完,就迎上梅泽撩起帘子凶神恶煞的眼光。  “你说谁死啦?”  刘克连忙抱着摄像器材往后退,这小丫头片子可不好惹,跟头狼狗似的没准还真扑过来咬你。  瘟爷轻咳了一声,不动声色地递给梅泽一张纸巾。“擦干净。”他说。  梅泽不耐烦地接过去,没好气地问道:“你约的那个人是谁啊,面子可真大,我们都等了一个多小时了。”她瞧了一眼大门的方向,“也不见人家来,该不会是放你鸽子吧。”  这才采访第一天,瘟爷把采访的保密工作做得相当到位,不过梅泽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要瞒着她,又不是即兴采访。  见刘克也不说,梅泽凑过去,问瘟爷:“你倒是说嘛,我提前知道了又不会怎么样,除非……是我仇人!”    “要是真是呢?”瘟爷反问,像是来了兴趣,脸上却没半点表情。  “……呵,要是真是我仇人……那我就撂挑子不干了!不过……”梅泽走上前,想了想,“我的印象里,我的仇人还没有混的比我好的。”  梅泽没有听见瘟爷的一声轻哼。  他们重新到餐厅的里间坐下,刘克已经没有力气举起摄像头了,但他刚要瘫在沙发上,门突然“吱”一声开了,刘克眯着眼睛望过去,是个戴帽子的男人。  徐辰摘下帽子,对着瘟爷,笑:“不好意思迟到了,不过实在是太挤了。”    这位仇人,的确是混的比她好。梅泽感觉自己脸皮都要被扯破了,可是还要僵硬的笑着。  “我和瘟爷是高中同学,很抱歉以前没有告诉你。”徐辰坐到梅泽的对面来,脸上堆着假笑,看得出一路颠簸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着实是让他很劳累,他笑起来的时候,皱纹夹着浓重的黑眼圈。  “没事,我说他之前一直不告诉我要采访谁,不过知道是你我也就放心了。”往日恋人相见,倒也不显得尴尬,寒暄里面少了点暧昧而已。    梅泽开始采访,她摆起架子来,翘起二郎腿,说:“那么先请徐先生介绍一下自己吧。”  刘克不知道他们曾经有过一段,所以并没有觉得不妥,倒是被采访者突然笑起来,露出洁白的虎牙。  “梅小姐,我还要怎么介绍自己?”  “还怎么介绍?姓名籍贯学历职业……介绍下自己嘛。”梅泽忽然觉得不耐烦,要是贺教授在这里,一定不会这么麻烦的。  他虽然不紧不慢,像个老年人,但绝对有绅士风度。    徐辰点点头,说好。  “我是徐辰,现在在xxx空间物理研究所做研究员,主攻电离层物理。”  “完了?”  “完了。”徐辰点点头。  刘克举着摄像头也发觉到不正常,哪有记者对被采访者这么没礼貌的嘛,梅泽虽然生活上有时不正经,但工作从来不会敷衍。  这俩人绝对认识并且,有奸情。他心下嘿嘿笑,准备目睹一场好戏。    梅泽皱眉,转过身问镜头外的瘟爷,“可以换一个人吗?我觉得一个研究员没什么好说的,他们连自己的私生活都少得可怜,再说那些专业知识寻常人谁懂啊。”  这些话并不是没有道理,但是她怒气冲冲说出来,恐怕也是不想再采访下去。  徐辰疑问:“我可以问下为什么吗?我可是……”一大早坐车赶过来。  “理由我刚不是说了吗?还要说什么?”  被夹在中间的瘟爷,此刻却一言不发。  他瞅着梅泽的表情,愤怒掩饰了真实想法。还有,她皱眉的样子还有些有趣。  而对面的男人,仿佛也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他摆摆手,让刘克先把摄像机放下。  “那你觉得,如果不采访他,还有其他的什么选择?”  “采访本市的大学老师,同样是高知识分子,我认为他们更容易被大众了解和熟知,并且他们私下生活也一定比研究所里的研究员丰富多彩得多。”  “梅泽,我们没有非要采访他们的私人生活。”刘克插话。  “那你认为还有什么吸引读者?”梅泽一句话怼过去,刘克像个缩头乌龟似的又把头缩回去。  当他没说。    瘟爷发话:“这期特刊由我主持,选什么人是我的权力吧。”  梅泽彻底恼了,手指一伸:“你明知道——”  再说本市又不是没有研究员,要是真的有必要,随便找个研究所提前预约时间就可以了,为什么非要大老远让徐辰来。    她早就看不惯这个瘟爷,脾气怪异得很,也不知道他搞这一出居心何在。  总之不是好事。梅泽闷闷。    瘟爷似乎收到效果,一副得体的微笑脸面向徐辰:“既然这样,实在是抱歉了,让你这个老同学白来这一趟。几点的火车?为表示歉意,我要好好请你吃一顿。”  徐辰站起身来,有些勉强的笑容:“没事,既然梅泽不想采访,我也就要回去了,只请了半天的假期,还要赶快赶回去。”  梅泽也站起来,向他伸出手:“再见徐先生。”  徐辰挥挥手,“不用了,大概是我太天真了,这手也不用握了,请送我出门吧。”  客气至极,但也是梅泽最期望不过的。她满心满意地点头,跟着他送他出门。  连餐厅的门槛也没有迈出去,站在里面再一次对徐辰说了句再见。    一道矮矮的门槛,仿佛是彻底隔断了两人。  徐辰想,他从来没有这样的直觉,这样的直觉告诉他,从此他们再也没有可能了。    叹了口气,刚要走,梅泽再一次叫住他。  “徐辰——其实我们两个人本就三观不合,在一起也不会高兴的,你的志向在远方,就该一心一意放在研究所上面,我很期待,若干年后,能再一次听到你的名字。”    徐辰没有说话,他冲梅泽笑了一下,转头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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