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片以松柏打底的林子,间或能遇见零散几片桃李和樱桃,晚花落尽,已经开始隐约挂果。 陈碧落跟着湖哥继续在出路上行走,前路明明是雾障重重,湖哥的脚步却丝毫没有犹疑。 雾越来越浓,几乎看不清楚脚下的脉络。但是既然身处在境力之下,卖路人也越显得深藏不露,陈碧落稳了心神,不吭声地跟着摸索而去。 在遮天蔽日的雾帘之中传来湖哥不甘心的询问:“做你一回生意真不容易,其实价格方面,咱们好说的。” 陈碧落估摸着前路不远,“你为什么会想要我的头发呢?钱不好吗?要是你真的能提供些好路子,价钱方面,咱们也好说。” “再往前七八年,我比谁都稀罕钱。现在看开了,咱做生意图的是开心。既然管你要头发,那就没得变,顶多咱们在数量上再掂掂。” 身发体肤不分家,致人出卖头发绝不是什么光彩事情。“你一路上都在游说我,你费这么大精神就是为了换女人的头发?你弱不禁风的,还有这么......特别的癖好?” 不被理解的湖哥默不吭声,带着这单快黄了的生意往一洞光亮里走。 白光刺眼,视野之中飞着五颜六色的光斑,陈碧落被光刺得头晕目眩,难忍地搭手遮着眼睛。 满眼炫目里,湖哥的声音好似远在天边:“......咱是正经人!我说,看在我免费将你带出来的份上,你好歹再买我一条路子成不?一......两百根成不?内分泌失调的女人一天还不止掉这么点吧?” 境的形态百变,陈碧落怕这会儿好心的湖哥突然想起拿出路威胁她,且不敢太刺激他。“那你拿我的头发要做什么正经事?” “你问这个?这个问题得值......”他煞有介事地拨弄出几声响指,“得值两根指头的头发。” “还有这样做生意的?” “哎呀!”湖哥突然在一株岔眼的梧桐树旁站定,“咋就到路口了呢?!” “到了?”陈碧落走到他身边站定,只在这一线之间,突然就雾散云消,她凝神时还能听见远处工地上机械作业的噪音。 湖哥却一脸的震惊,难以置信地问:“一路上我休息了几次?” 陈碧落翻了个白眼,“这一路上才不过两小时的路程,你就休息了四次之多。你真的太孱弱了。” “那我们经过了几棵梧桐树?” 陈碧落默数一遍:“约摸八/九棵吧。” “哎呀!有长进!”湖哥欣喜若狂的,手舞足蹈地不知在乐些什么。 陈碧落等他高兴了半晌,忍不住提醒:“一块儿出去吗?” 湖哥收敛了笑意,望着清透树林之后的隐约土黄色,“今儿个把时间记错了,还没来得及威胁你就到头了......可惜。” 他回头,将目光在陈碧落的发梢上定格。 陈碧落像看变态一般探究他:“你真是个怪人......”又想了想湖哥的来路和举止,突然有奇怪的念头,“湖哥,你到底是人......还是林子里的精怪呀?” “想问我的出身?关于我的问题都一个价,两根手指头,没得商量。” 陈碧落被他铁面无私的表情逗笑,她和湖哥道别:“如果以后有机会再遇见你,我请你吃饭,算是谢谢你今天的......‘赠路之恩’。” 她径自往前走出十几米远,回首来看湖哥的动静,只见他瘦小的声音倚在梧桐树边坐着,眼巴巴地一直望着她,干枯的头发乱糟糟的,赤脚上粘着几粒小石子。 陈碧落没来由地生出愧疚感,她又折回去,靠在前面一颗松树上问:“你真的想做我这笔生意?” 湖哥委屈巴巴:“放了兔子追兔子,这生意血亏呀。抠门的女人,你开个价吧。你想从我这儿摸什么门路?” 陈碧落且不成交,只问:“倒要看看你是大话连篇,还真是百晓生。” 湖哥不屑地冷笑:“你说。” “我听说利民学校曾经有学生考上了国属修灵院,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湖哥做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怪样子,“他?” “看来你知道。” 陈碧落咬紧牙、绷紧脸、闭了眼、狠了心,撒开双手揪着长发一抓! 再松手时,八个指缝间都夹着一两丝连根的长发。 她这一小缕头发捏在手上捻了捻,“只有这么多。” 湖哥叹了叹气:“大优惠上面还得给你打个一折?算了......反正你们致人耍横也是常有的事。” 陈碧落将头发递过去,“我不仅要知道他是谁,还要知道他有什么作为。” “放心,我做的是良心生意,配套完善。”湖哥并不上前去接,他招招手,“但是你态度得诚恳,给咱送过来。” 陈碧落走到梧桐前,将头发递在他手上,心想着:就不该可怜他。 湖哥从包里掏出一方白帕子,那帕子里已包裹这几绾头发,有黑有白。他小心慎重地将陈碧落的头发添了进去。 “你会巫蛊术或咒术吗?” “什么意思?” “就是拿头发做引,下蛊或下咒那种。” 湖哥醍醐灌顶:“哎呀——我怎么早先没想到呢?”他对着陈碧落翻了个白眼。 “利民学校自建校以来只有一个男学生考上直属院,他也是前任仁义公会会长,名叫方寿昌。” 陈碧落大吃一惊:“那不就是三句话客栈的老板?” “对,就是你住的那家客栈寡妇的前夫。” 陈碧落像看怪物似的,“......你还知道这个?” 湖哥扬眉吐气,“简单。” “还有呢?” “方会长25岁时灵力达纹定位级,异灵纹定为独角鹿,同年接任仁义公会会长。在位时做了两件事:一、成立两会联盟,捧高了追鱼台;二、和人串谋散播苗病毒,从此病苗泛滥。” 陈碧落摇头,“看来他做会长做得很失败。” “前一条仁义镇人尽皆知,后一条被传得人尽皆知。” “即使是问心无愧的,名声在外,他这个会长也算失败的。” “他在位时扶持追鱼台,两会搞锄头坳开发项目,他认识了一个美艳情/妇,就是客栈的那个半老徐娘。” 香香儿。 陈碧落向来对别人的感情关系很豁达,“这很重要吗?” 湖哥想了想,“好吧,这不重要。他还在锄头坳里结识了一个孬致人,没过多久就没灵了。” 倚仗异灵为害,得灵称之为“孬致人”。 “没灵?!”异灵沉没,致人从此就是一介常人了。 “从纹定归为零,颂县公会视为不祥,没过两天就下了撤任文书。” 陈碧落心生气闷,“现任李会长不也是常人吗?” “问李会长的事?得加头发,我可以算你便宜点。” 陈碧落被他逗笑,“便宜的事我自己会琢磨。” 湖哥拿抠门的女人没办法,“方会长在位七年多,撤任后从公会撒手,在筛子村开了三十里客栈,那时专供收购原髓的散户来往歇脚。除了被人戳着脊梁骨羞辱,那三年也还过得太平。” “是病苗的家属吗?” “有,不全是。仁义镇上不缺凑热闹的人。” “三年?” “嗯,第四年的时候出车祸死了,在大金山谷的盘山公路上给撞碎了,因为尸首没找全,就近给埋在公路旁边的芦苇丛里面。” 这些令人惋惜的历史,湖哥说起来轻描淡写,陈碧落却一阵默默。“我还从没听方会长的妻儿主动提起过他,他这一生起伏断得太可惜。” “毕竟不是真爱,谁愿意提他这个臭篓子惹骚?咯,你要的身份和主要事迹我都跟你说了,还附赠个人结局,你赚了。” 陈碧落不甚满意:“就这么含糊我的?他怎么扶持追鱼台的我姑且不问,你这个归隐山林的百晓生总得告诉我,他是怎么和人串谋散播苗病毒的吧?” “看来你也不好糊弄呀,这桩事迹的真相确实是最有含发量的。” 陈碧落盯着他,“我不喜欢亏本生意。” 湖哥站起来活泛活泛手脚,“其实呢,虽然苗病毒不是他私自散播的,但是罪魁祸首是他一手缔造的两会联盟。” 陈碧落听不明白,“我是不是应该先问,苗病毒到底是什么?” 湖哥说:“这个门路我不卖。”他说罢,已经顺着梧桐树爬上去,身影一闪,立时就不见了。 “湖哥!湖哥!” 陈碧落被勾出来几分好奇,却突然被断了路子,她左右寻不见湖哥的身影,“难不成真是这一方的精怪?” “亏死我了。” 玉笑戈还是第一回到锄头坳,这里是边陲里的边陲。 坳口处直插这两柱孤峰,从两座孤峰延展出连绵的巍峨峻岭。 今日的选址会定在上午11点开始,坳口出横着一排黄漆的铁栅栏,列着一队穿黑色制服的公会属员、一队穿白色制服的道有常安保队。 锄头坳从来孤冷,今天却有人排着队列入,进坳的人统一着装,都是白底绿纹的运动服,胸前挂着白绿的准入证。 为今天的选址会,锄头坳头一回限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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