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长答应着去张罗,少时,就领来来一个医生和三个护士,将秦幻幻安置在一间坐北朝南的单人病房里。    顶楼处在嘈杂之外,院长怕病房里的消毒水味道熏到陈碧落,将她请到另一头的贵宾室里安坐。    陈碧落忙活了一阵,兴致不高,她懒得应酬陌生男人,打发他去忙事。    院长确实正被病毒疫苗的新项目搅得头昏脑涨,告了失陪,匆匆下楼去了。    陈碧落兴致不高,不是因为一路奔波的劳累所致。    她想了一路都未想通:她穿过密林,到达的不是预想中的镇区外圈,而竟然是锄头坳的工地!    她坠崖的地方相距锄头坳隔了一整个仁义镇,她从湖哥的林子里出来,如何能到的了锄头坳?!    陈碧落站在锄头坳的荒地上一头雾水,每块破旧的蓝色路牌子后面标着小字:锄头坳区域。    即便从路上几个工人口中一再确认,她几乎相信这是玉笑戈式的恶作剧。    玉笑戈式恶作剧:假作真时真亦假。    她扶着秦幻幻,脸上沾着一层工地上的扬尘,和着热汗纠结成一块黑一块灰,好不狼狈!    正巧,道有常里检查工地的一名主任见她为难,好心搭救她:“需要帮助吗?”    来人正装革履,深黑色套装、亮蓝色领带、油亮的大背头、单眼皮、驼峰鼻、薄嘴唇,长相斯文、衣冠正派。经过的工人有认得他的,都毕恭毕敬地绕远路走。    “我是道有常规划部的申一元,今天到锄头坳旁听选址会,顺带来看看新工地。”    陈碧落见这男人初见时就自报姓名,是个坦率人,“我和朋友迷路了,我们要往筛子村去。”    申一元多瞧了秦幻幻两眼,“她好像是......利民那个大名鼎鼎的异灵生,叫秦幻幻对不对?”    秦幻幻数一数二的灵力和首屈一指的怪脾气果然能随时招来意想不到的关注。    “那你也是......”    “我和她同校,她这几天性情无常,我陪着出来缓解缓解,没想到她突然又犯病,不过不用担心,说不定几时就回神了。”    申一元不再多问,跑到路头去把一辆白色轿车倒回来,打开后座门,请她们上车:“到筛子村的车已经收了,二位不嫌弃,将就着坐我的车回去吧。”    陈碧落倒不怕上黑车,只是被意料之外的所见惊得大惑不解,一路上顾不上理申一元的搭讪。    申一元自讨没趣,将她们送到筛子村口,客套两句就分道而去。    陈碧落苦思冥想之际,玉笑戈正沿着她的旧路往回敢。    隆哥见她能取悦老爷子,心中想着不是简单人物。他一路上高兴,有说不完的话来攀谈。    “快说说,你是怎么让他高兴起来的?我家那臭美的老爷子自从毁容之后就常日都郁郁寡欢。他以前开红色的跑车,穿花里胡哨的衬衫,家里的窗帘都是五颜六色的,现在你瞧瞧!都和他一起死气沉沉的。”    玉笑戈也正有一事想不通,她当时见龙行满腔热血,不好置疑。“你们当大哥的是不是都很爽快呀?”    “那当然。怎么,我表现得还不明显?”    “那你们老大哥是不是很容易倚重所谓的外乡致人?”    隆哥是个心里透亮的人,当下猜出她的言下之意。“看出来了?今天可不是第一遭了,老爷子往年还喜欢出门的时候,若遇见有人宣称是外乡致人,他二话不说、也不等求证,想方设法、好言好语地把人家请到一处去吃喝,随后就交代人家去市级公会里立案。”    “老大哥这么轻信容易坐不稳交椅。”    隆哥瘪瘪嘴,“结果案子没立成,不知啥时候遇见个鬼心眼的,被暗害成现在这样。”    玉笑戈轻点头:“谁使的暗招?就没追究?”    “哎,咱们正经人家斗不过那些牛鬼蛇神,老爷子心灰意冷,常年躲在家里不见生人,久而久之也就认了。”    “我看福祸相依,老大哥没长教训,见着我就和盘托出,他这不管不顾的作风栽了一回还有二回,现在隐居在山沟沟里,少见‘外乡致人’为妙。”    “咱想到一块儿去了。也许他好容易再见到一个外乡致人,今天才格外高兴吧。连打我这么过瘾的事情都弃了。”    玉笑戈问他:“你就不怕我是那边的人?老大哥说利民的异灵生都被他们收于麾下,可见待遇丰厚,我最爱财,是最容易上钩的。”    隆哥笑笑:“才没有,他们只喜欢有天赋的,像倾倾的那个半吊子女气哥哥就没那运气。不过......你是又怎么样?老爷子理直气壮,不怕你们发难。”    玉笑戈歪过头,试图对隆哥剔抽秃揣:“你和老大哥真像。”    隆哥笑呵呵的,可骄傲了:“毕竟是世袭的嘛!”    陈碧落正想不通,门卫走进一个中年护士,手里端着一方形银盘,盘里盛着药剂、针管、消毒水一应物什。    “请问是陈碧落小姐吗?”    陈碧落微点头,猛然想起疫苗的事来。“这是给我的?”    护士平时不大爱笑,这时扯出的笑容僵硬失调,“医药局按户口一比一配发的,虽然您是临时寄居,医院也要挪了别处优先满足您的需要。”    陈碧落不大好意思取人家的便宜,推辞着:“我就不用了吧?”    护士长已经利落地扳断了玻璃瓶,提起针管拆了塑料袋。“那可不行,致人上面,我们没那个胆量马虎。”    陈碧落偷看极细的针尖,心里凉凉的,她小时也免不了时疫接种,也有过发烧打针的经验,对针尖有无法自拔的恐惧。    那时节,李争鸣总会站在边上取笑:“这是哭了吗?哎呀,可稀奇。”    陈碧落听了这风凉话,立马就将润在眼眶里的水硬生生地憋回去了。她又用力又专心,也不觉得针尖有多凉,穿透皮肤的刺痛有多膈应了。    护士已经准备妥当,她将棉花团塞进碘酒里,笑意里透着凉,比针尖还冷。“院长亲自交代的,您就不要为难我了。再说,这也是为您好呀!人有失足,万一呢?”    陈碧落无言以对,僵着手任她推开衣裳。针尖刺入的那一刻,她猛然忆起一事:    李争鸣调侃之后,总会准备一盘蜜糖糕——她喜欢所有味道的蜜糖糕,但除了原味的,所以李争鸣准备的拼盘里从来没有。    如今远走他乡,许久没吃过了,她不禁怀念得紧。也不知是心底感伤,或是针尖刺痛,她慢慢湿了眼眶。    护士下手略重,针眼上都沁出血来,她利索地抽针,“哟,您这样的人物,还怕这点儿痛呀?”    陈碧落闭了闭眼,冷了脸色,“我送来的那位女致人怎样了?”    护士自觉失言,默了声音,忙不迭地将东西裹带着,“您亲自去看看呗。”随后小跑出去了。    陈碧落依言走到另一头的病房去瞧。老医生带着年轻医生站在病床前,正说着话。    年轻医生戴着听诊器,翻看了眼皮,正向老医生报告:“致人的情况,我不敢妄断。她的心率和呼吸已经正常,看来得等醒了看要不要加拍个片子、验个血......”    说话时,秦幻幻正巧已经醒转,她微弱地哼哼两声,半睁的双眼空洞无神。    老医生喜上眉梢,“看来果然是苗病毒作祟,医药局这回发配的疫苗是好东西。”    陈碧落和两人打了招呼走到秦幻幻身边坐下,“你好点了吗?”    秦幻幻不答,仍在神游天外。    老医生打发年轻医生去补充病案,他从院长那儿得知陈碧落的身份,说话客客气气的:“您放心,经诊断秦小姐这病是苗病毒侵体所致,她是致人底子,就是和常人不一样,就连这疫苗都见神效。”    陈碧落应承着,见她手臂上果然也有一个血点。    秦幻幻费了一刻钟,终于拉回了一大半的神智,嘴里咕哝着要水,陈碧落递了上去。她又咕哝着:“你出去,把门给我带上。”她瞪着笑得慈祥的老医生。    老医生见她态度张狂,不大高兴,耷拉着两丛白眉毛匆匆出去了,随手带门的声音不太和气。    秦幻幻睡得腰疼,挣扎着要起来。陈碧落笨拙地将她扶起,低声念叨:“人家医生给你看病,你还这态度?”    “我不是说了不要送我来医院吗?”    “笑戈一直未归,我再不送你来,你就没命到利民了。”    秦幻幻翘着嘴巴生一会儿闷气,才说:“谢谢你啊。”    陈碧落只觉大功告成,颇有成就感。“同学一场,应该的。”    秦幻幻松了精神,方才察觉左臂上微微刺痛,她举手来看,只见殷殷红点。“这是?”    陈碧落将疫苗的原委说给她听,问:“你从哪里感染的苗病毒?”    她并不怀疑老医生的诊断:秦幻幻性情大变,时而精神狂躁,时而恍惚失智,甚至昏迷不醒,这与病苗的症状有异曲同工之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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