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有医药局出面,一应疫苗接种事讫,心悬悬的本镇居民除了心疼断发的补助金,和来追钱的基金会属员扯皮打哈哈以外,其他都终于不再放在心上。 仁义镇重振精神,官方医药局每日在公告和电视媒体上播报全民接种的大数据,两会、官方各方利益团体就等着全镇日益稀疏的人口密度重新回温。 仁义镇这个把月来风平浪静,只有陈碧落想着风平浪静的齐校长和对外请假的秦幻幻,常常多思多想。 齐照说:“既然将秦幻幻送来我这儿了,她的事情你就不要再多过问了。多操心自己,你看仁义镇的苗病毒猖獗,说不得明天是谁遭殃,早日脱离才是上策。” 公告数据如同繁花簇锦,不少因为苗病毒迁居的人又辗转回到故乡,大好的兆头就在眼前。 人逢喜事精神爽,更何况这是一个好事成双! 病苗已被妥善安置,全民防疫如火如荼,这个郁郁葱葱的五月也是两会联盟的十年合会祭。 五月十三日是仁义公会与道有常的建交纪念日,十年前的今天,两会联盟正式成立,那时在位的方会长如今已化成一抔黄土。 以往合会祭上,道有常出资筹备酒会,仁义公会出面邀请在册嘉宾,会场布置在道有常位于深山空谷的总部。 而今年的年代合会祭更格外隆重,道有常早在四月底就放出消息:合会祭后将在道有常广场罗列流水席,从5月16日起,为期三日,各方人士不论身份均可免费享用。 这在仁义镇上掀起一场轩然大波,随着大环境的改善,镇上居民的情绪也大好。 “够意思!” “这就是大企业的风范,哎呀,早知道那招聘会我也去试一把啦!” “早说了那些在追鱼台谋到活路的都是有关系的。” “还没遇见过这不要钱的馅饼。” “邀买人心的老伎俩啦。” “听说流水席上的酒都是从际川进的,有本事你别去呀!只怕到时候提前三天就把胃肠腾空了。” “哈哈……只别一副饿死鬼的样子,把祖宗十八代的德都丧了。” 按照惯例,列席酒会的人物包含所有正统致人,陈碧落和玉笑戈均在其列。 不同于选址会的敷衍,列位致人的邀请函由特派人送至府邸。 彼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夜里无月无星,天色漆黑。 方淮钧站在柜台后面清账,一楼装修事已毕,但是新材料的气味重,每日来店的客人也不多,晚八点就能打烊。 不算可以报销的修缮费,三句话堪堪处在收支平衡的独木桥上。望着店里崭新的桌椅棋牌,想着沉迷于第二春的香香儿,方淮钧无奈地想着:要不自个儿去把耽搁多日的修缮费报销了吧? 特派人就在这时破门而入,由公会出面的事情当然派的是公会里的人。 来的是个年轻男人,二十来岁,满头的发蜡固定出一个别出心裁的发型,眼睛如鹰、鼻梁高挺、嘴唇微厚、牙齿崎岖不整。 他穿着褐色短袖短裤,外罩一件薄丝黑长马甲,走路时步如惊雷,身后衣摆猎猎带风。 年轻人叼着骄子的金色烟,左手捏着几本烫金的黑色邀请函,右手提着一柄半尺长的铁棍。银黑色棍身一头有拦腰而合的截线。 他确实是破门而入,老院门上腐蚀已久的木门把被他的鞋底踢断一半。 “有人没?!”他脚步不停。 方淮钧还没上锁,被他一路通行,闯了进来。 “哟,这不是肖家的景小哥吗?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肖景走到柜台前,哐当一声将铁棍摔在瓷砖台子上,素雅白瓷上应声开出细碎裂纹。 “什么‘小哥’?矫情!叫‘景哥’。” 方淮钧猛的从柜台后的高脚椅上站起来,低呼:“哎哟,景哥,您放过我的新瓷台吧!” 肖景恍若未闻,眼角眉梢都是难掩的得意。他斜靠在柜台边,“客人光临就该起身迎接……不过我也不怪你,毕竟是傻子嘛!哈哈……” 方淮钧自醒世来就惯常遭人白眼,早练就金刚不坏之脸皮,他不为所动,依旧笑嘻嘻。 “哟,是合会祭的帖子吧?这请人发帖的事不一直是公会和李助理经手吗?今年怎么还劳您贵手?” 肖景耸着眉嗤之以鼻:“别的小场面就算了,年代合会祭请了不少人物,像某些拿特权进公会讨口饭的,来历不明,难登大雅之堂,别坏了关节。” 方淮钧点头附和他,“这么说,道有常又出钱又出人,公会岂不是占便宜啦?” 肖景得意难当:“能者多劳,应该的。再说……傻子你看不到这根铁棍?” 方淮钧闻言,立即将眼神放到内有文章的铁棍上去。 “这是……” 棍底刻着:仁义公会卫队所属。 肖景在独树一帜的发型上轻抚,“我最近要到卫队去耍耍,叫你们常在你们店里聚头的滑头小心点儿造孽,撞在我手里的话,管叫他叫妈都没用!” 肖卫员耍了一番狠,吓得方傻子畏首畏尾、连连允诺。 “你们店里住着两个女致人是吧?”肖景在巴掌大的邀请函里翻找,“叫陈碧落……玉笑戈的……找到了。” “对呀!但是两位小姐已经就寝了,估计没睡,要不我去给您叫出来?”方淮钧说着就要上楼去。 肖景见傻子对自己唯命是从,心里飘飘然的。但身为常人,即使富贵,仍不敢轻易开罪致人。 “不用,你明早转交给她们就成,就说……道有常少东家肖景奉上,敬候拨冗光临。” 方淮钧听他语气谦和许多,更做出俯首听命的训顺样子,“要的!要的!” 肖景自认请帖送到,就要回去。方淮钧戏做全套,恭敬地送出门来。 “方傻子,你说镇上这么多客栈她们不住,怎么就选在你这小屋檐下了?” “嘿嘿……都拜过年烧的高香所赐。” 肖景原来是开车来的,一辆敞篷跑车,红色、甲兰牌、崭新。 “你这天生的傻子都能回智,这小破店说不定还是块宝地。” 他将车门摔得震天响,飞驰而去。 方淮钧站在院门外看门庭一新的一楼店面,二楼往上的窗框锈迹斑驳,灰白色的墙皮脱落。 他徒手将仍挂在门上的半个门把掰下来,又捡起地上躺着的半个。 双手一合,门把已化作一捧木屑! “纨绔子弟?” 合会祭历期三天,定于5月13日到5月15日。原定为:13日祭祀天地,14日酒会应酬,15日巡检整顿。 不想,5月12日一早突来一场瓢泼大雨,午后淅淅沥沥直下到13日傍晚方停, 天公不作美,碍于请柬已发,祭祀一项只能挪到酒会之后、天晴之时。 胡子花白,滚白边红色帽子上润着一圈汗渍的主祭老头站在湿哒哒的露天祭台前,冒着细雨长吁短叹:“凶兆,凶兆,天意!天意!” 肖景正沿着道有常广场的玻璃走廊往主楼走,天色暗沉,雨水将玻璃穹顶洗刷得惨淡,主祭一身红艳艳的袍子格外惹眼。 他停下脚步来听唠叨老头自言自语,隔着雨幕问:“大爷爷,什么胸罩添衣呀?你老人家胡子一大把了,心静如水才能长寿,别和咱们年轻人比——” 老头气得面色发白,急蹬着蹒跚步往外走,一片积水被踩得四溅如麻如心绪。 本以为这场雨没头没尾,一时半会儿歇不了。14日一早,一轮骄阳如火,早从东边探头。 主祭老头站在积水断续的房檐感叹:“天意弄人,天意弄人。” 合会祭的酒会请的都是有头脸、有潜力、有利益的各方人物,不同于重京惯例的晚宴酒会,道有常将酒会作为午宴招待。 道有常位于大金山谷深处,随着盘山公路而上,方圆十里之内除了道有常的高楼耸立之外,再无人烟。 道有常在大金山谷的顶峰之上占据难得的一方平地,身藏在苍翠孤僻之地,远瞧着道有常孤傲独立,似乎果然有一股与世无争的气派。 四栋二十层的高楼盘踞在四个方位上,空中有白玉天桥相接,将20米见方的广场包围其中。 前楼将下两层层掏空做正大门,雕花雕兽的铁艺门栏,顶上梁中高悬四个大字:天道有常。 门外两边辟做停车场,此时已经香车名车罗列满场,其中陆续有礼服名贵、环佩叮当的女士和衣冠端庄的先生从车里款款现身。 玉笑戈和陈碧落如请柬所述,于正午12点一刻抵达道有常总部前。 没有香车宝马,也没有往这里来的公共交通,她们走到盘山公路上,路上飞奔而过的名车满载美人,无一人理会她们。 正捉襟见肘之时,她们恰巧遇见进谷去采髓的老伯开着辆发动机故障的三轮车呼啸而过,因为同住筛子村,曾在客栈里打过照面。 老伯热情,又认得去道有常的路。两个随遇而安的女致人穿着颜色素丽的长裙,窝在破布铺展的车厢里,随着发动机的抖动,一路晃着、颤着进道有常。 玉笑戈自上三轮车就一直在笑,老伯倍感荣耀,一路轰鸣,敢在名车之间竞赛。陈碧落看着她激烈颤动的容颜,几乎快吐出来。 骄阳刺眼,正照射在前楼玻璃幕墙上。玉笑戈还沉浸在方才癫荡新奇的体验中,闭着眼笑不停;陈碧落胃里奔腾,被玻璃上的反光刺中,也难受得闭了眼睛。 也不待看清楚,两个男人直向她们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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