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朝如今的皇帝陛下从前还是皇子的时候,曾因为「痴情」一桩被街头巷尾颇为议论了一阵。后来继位登基,后宫中也不过册封两三嫔妃,都是王府里带来的几位夫人。是以膝下虽然不算单薄,统共也就六位皇子,三位公主而已。除去落生不久便被封为太子的风鸿名,侍妾所出的大皇子早在十六岁便顶着郡王头衔远离中都,三皇子羸弱,成年后也仍旧在王府休养。自风鸿名在春猎失踪,成年的几位皇子之中,身负军功的二皇子风雄名便越发出挑了起来。  「丞相又是因为什么选了我呢?」风曜名盯着棋盘瞧了又瞧,终于撇着嘴扔出手中的筹码,推倒了自己面前一排棋子。  任琳琅从横七竖八的棋子中捡出那两支玉筹,这才反问道「殿下认为我选错了人?」  「从前四哥还在东宫的时候,丞相总说我不及四哥的。」风曜名看上去闷闷不乐,「所以丞相选我,并不是因为「我」我本身吧?」  「对任某而言,殿下是现如今最好的选择了。」  「可是大哥与五哥,他们都没有母亲。」风曜名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是定不下决心似的,「他们……或许能够比我更加听话……」  任琳琅笑了起来。  他说道「殿下想要知道些什么尽管开口,不必……」  点到即止便已足够,风曜名几乎是立刻就收起了方才那种犹豫又惶恐的神色,面上浮现出仿佛恶作剧成功的得意之色来「难道我做得不好吗?我如今只有十六岁,虽然是嫡子,可上面仍有五个哥哥,此刻骤然被权臣眷顾,心中定然惴惴难安……」  任琳琅叹息道「您确实是聪慧过分了……」  「这又有什么不好么?」风曜名眨眨眼睛,「四哥也很聪明。」  「过去自然没有什么,况且殿下年纪尚轻,陛下总是对您更为宽容一些。」任琳琅扶起一颗棋子,用手中的扇子将其推到棋盘正中四方界线中,「但如今不同,太子人选骤然变更,朝中许多人措手不及,从前押下的身家不知该往何方托付……这些陛下都看在眼里。」  风曜名安静听他讲完才道「可是坐上太子之位的毕竟是二哥。」  「从前四殿下做了近二十年太子,没人想过这个位子竟能够轻易易主。而二殿下坐上这个位子,尚不过月余。」  风曜名脸上依旧是满不在乎的神色,重新将双色的棋子摆好,拈着手上最后一支筹码将色子贴着棋盘边缘推到任琳琅面前「丞相愿意做我的太傅?」  还不等任琳琅接话,他便抢道「若我不成事,丞相又要选谁呢?」  任琳琅把色子拿在指间滚了一圈又放下「注已经下了,无论掷出个什么,哪里有反悔的余地呢?」  「确实是这样的道理,」风曜名点头,随即莞尔道,「原来丞相从未将注下在四哥身上。」  见任琳琅默不作声,他又装模作样皱起眉头「还是说……丞相这一局还可翻盘?」  「殿下心思聪慧,终究只用在了揣测人心的小把戏上,委实可惜。」任琳琅慢慢说道,手下扔出一双六来。  「虽然是小把戏,可比那些大事有趣多了。」  任琳琅目光在棋盘上逡巡一圈,手上玉筹把棋子挨个点过去「哦?殿下不妨说说看?」  原本风曜名单手托腮看他,听到这句话视线却移回棋盘上。直到任琳琅推出两枚棋子来才开口道「幽台与薄州各自为政许多年,荆秭夹在中间任其鱼肉,不过每年尚有些赋税交到中都,旁的事情哪里轮得到朝廷插手。西滔虽然内乱,到底当年林胡之战前一举吞掉了梁州,幽、薄两地主君彼此掣肘,封地内也不算太平,自然不敢轻易来动西滔。」  「偏偏申阳与襄州两地又乐得偏安,从前有四哥这层关系在,襄州或许还有几分可图,现下……」风曜名像是想起什么事来,忽然笑了起来,「南次倒是可说已在囊中,不过南蛮之地本也无大用。」  「城中颇有名望的几位先生都说殿下仍是孩童心性,每日沉迷玩乐,不想原来是被殿下骗了过去。」  风曜名撇撇嘴「丞相又在取笑我?」  任琳琅笑着将色子递到他手上「怎么是取笑呢……只是殿下既然看得明白,如何会觉得无趣?」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有什么意思。」风曜名抛着色子,「这中都多少能人异士,有几个人愿意为了羲朝收拾破烂山河?前仆后继不也只为了这点「小把戏」。」  「太子之位动荡,中都这场戏自然是要越来越热闹了,殿下如今尚在隔岸,看起来有些迫不及待了?」  「做下注的人,总是比做棋子有意思的。」  任琳琅叹道「选殿下做棋子的人未免不够高明。」  风曜名朝手边放着的软垫上一倒「那丞相选择的棋子是谁,母后?」  任琳琅敛去表情沉思了片刻,低声慢慢说道「局势可赌,人心不可赌。」  「那你找来的那个特使是怎么回事?」风曜名手里玩着金线绣枕上缀着的镂空玉珠,「他既不是丞相的故旧,更加不是从属,而且在我看来……仿佛同丞相还有那么一点过结……」  任琳琅自然听出了风曜名语气中那点故作强硬的试探,而他原本也是为了对方遣人跟踪傅一心的事情而来,此时总算不用再顾左右而言他,难得开门见山说道「虽不是兴师问罪……可这件事殿下确实不应插手。」  「可是……!」风曜名咬了咬嘴唇,皱着眉去看任琳琅,「莫非是我会错意,丞相放出那些消息来……」  「殿下何以认定消息是下官放出来的呢?」  风曜名露出点不耐的神色「若不是你,还能是……」  话头乍然而止,风曜名猛地起身「难不成是傅一心?」  任琳琅闭上眼睛,开口却不多解释,仍是叹气「还望若有下次,殿下总要和下官商量一下才好。」  最终他们还是没有赌完这一盘。任琳琅走后,风曜名也没人叫人来收拾,只是歪在榻上反复把玩着最后那一支玉筹,直到平日里总是贴身跟着他的小厮从外面跑进来,才抬起眼睛问了句「怎么了?」  那小厮仿佛跑得挺急,说话时还带着喘「回、回殿下,是谢小姐来了。」  话音未落就听得一声脆响,风曜名甩手将玉筹丢在桌上,拽着软枕翻了身拖着嗓子道「你去和她说我病了,不方便见客——」  「不麻烦传话,我都听见了。」  说话声是从门边传过来,等最后一个字说完,屏风后便转出来一个亭亭玉立的身影。来人虽说穿着男装,头发束在头顶,可还是能看出是个女孩家,年纪不大,生得柳眉杏眼,娇俏可爱。  风曜名又翻身坐起来「谢珺!谁准你进来了!」  女孩子气定神闲在他身边坐下,又略抬了抬下巴睨他一眼,这才开口说道「谁不准我进来了?」  接着不给风曜名回嘴的机会「皇后娘娘听说殿下身体抱恙,这才特意派我来看看……既然殿下不想见客,那我可要进宫同皇后娘娘把话说清楚才好……」  「别别别!」风曜名赶忙拉住谢珺的手,放软声音唤了一声「祎祎」。  「祎祎」正是谢珺的小字,她是独生女,家中没有兄弟,大名便随族中兄弟的习惯取了个「珺」字。谢夫人觉得读着生硬,这才有了这个唤来颇有几分缠绵的小字。  见风曜名果然服了软,谢珺终于绷不住笑了起来,挣开对方扯着自己的手「殿下,男女有别。」  风曜名这才明白她方才都是玩笑,只好苦着脸道「祎祎,你到底来找我做什么?」  「原本是跟着哥哥们去郊外纳凉,回来时恰巧路过你王府门前。」谢珺扯了头上的笼纱冠,「本也没想进来的,没成想瞧见了丞相的车。」  「你老实和我说,他来找你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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