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校场一路回来,风鸿名便在盘算如何开口,也设想过对方不会干脆作答。因此面对向子渝此刻沉默,他也并不急于催促,只是略微侧了下身,避免带伤的肩膀受力。  原本向子渝的猜测没错,箭矢飞来不过转瞬之间,照理风鸿名并没有太多时间思考,若非看到什么令人分心的事物,定然不会选择生受这一箭。  可偏偏那件会令人分心的事情并不是发生在射箭当时。  众人取箭时,风鸿名视线尚未从皇甫希身上收回,恰巧瞥见她身旁那人在箭篓中挑拣。照理弟子们考校射艺,学宫中准备的箭矢都不开侧刃,挑选起来自然着意在箭身与箭尾。可那人非但将箭头也看得仔细,挑选好之后也并不张弓试验,反倒是连弓带箭背在身后。他站的位置本就偏僻,周围弟子们也都各自专注,自然没什么人注意到这些小动作。  原本不过是一点不合时宜的疑影,直到箭矢飞来,终究化作了令人骇然的阴谋。  而之所以选择只是避开要害,仍旧挨这一箭的原因,并不是风鸿名看到了什么,恰恰是因为他没能够看清。  向子渝显然并不清楚这几日发生在风鸿名几人身上的事情,骤然听他提到刘微希便是一愣,随即戒备道「你这没头没脑说的什么胡话……」  「前辈不必搪塞,」风鸿名出言打断,语气比方才多了几分强硬,「当年前辈自薄州写来的书信,刘道子写给时任掌道的陈情书我都看过,若只是……只是情爱纠葛,陈情书中措辞必不能如此决绝……」  向子渝仍旧抱着手靠在墙边,面色在摇曳的灯影中看不真切「什么陈情书,我倒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风鸿名叹道「既如此,那我也不便告知前辈,免得多生嫌隙,前辈只当我方才什么也没讲过吧……」  闻言向子渝冷笑一声「你想诈我?」  说着他已经走到风鸿名床榻边,居高临下看着对方因为疼痛微微蹙起的眉头「若你真的看过了上善阁的文书,为何还要来问我?」  「又何必……受这一箭?」  「受这一箭自然是因为我实在想不透霁雪宫中有什么人要取我性命。」风鸿名抬眼看向向子渝,对方只是不置可否地挑了下眉,他只得苦笑道,「前辈不信也罢,我不过一无名小辈,哪里有什么深沉心机。」  随后他便将如何发现傅一心留下文书,自己又是如何进入上善阁查阅,如何同皇甫希一道在泮桥遇见刘微希这些事情同向子渝一一细说,当中隐去了自己的身份与同傅一心达成的约定,反倒着意提了下刘微希与任琳琅的交情。  会提及任琳琅显然更在向子渝意料之外,趁着风鸿名停下来略微喘一口气的时机,他仿佛并不特别在意地提了一句「宝雁曾说过你是襄州人,莫非家中与任琳琅有什么故旧?」  而风鸿名几乎是立刻答道「我的母亲……曾是襄州姜氏的宗室女。」  一时间两人竟都沉默,灯花爆了几下,光线慢慢黯淡下去。向子渝依旧还是如方才一般沉着脸取来灯油,慢慢倒进床边的铜制立灯中,又仔细修剪过灯芯,才又在旁边的矮榻上坐下。  「你是说,春天任琳琅来过霁雪宫?”向子渝皱起眉沉思,终究没有遗漏风鸿名话中语焉不详的部分,“山旷为何会把这些事告诉你?」  风鸿名脸上漾起一点无奈的笑意「若是能够选择,我倒是宁愿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  「绕圈子的力气还是省一省吧,莫说山旷,傅一心那小子也不是傻瓜。若你当真与此没有瓜葛,何苦把你扯进这个烂摊子。」  听他如此说,风鸿名忽然正色道「前辈所说正是我心中所想……我虽对前辈无法开诚布公,可这件事上却绝对不曾欺瞒。自入霁雪宫以来已过数月,我竟至今仍不清楚自己为何会被卷入这桩陈年旧案里。」  「你话中之意,竟是无辜得很?」  「说是无辜未免像是借口,但身不由己受人操控却是实话。」风鸿名自枕下取出一封书信递给向子渝,对方借着有些昏暗的灯光略扫一眼,已经认出信封上的字迹出自刘微希。  他坐在那里没有动作,只是闭了闭眼说道「那封信我已经看过了……」  风鸿名收回手,仍旧将信件赛回枕下「这么说前辈已然知晓事情的前因后果……」  「不错。」向子渝不知怎么有些烦躁起来,右手拂了拂腰带上的络子,刻意将目光错开了一些才接着说道,「方才你说自己到霁雪宫已经数月,可看出这学宫中有何特别之处?」  「晚辈或有猜测,只是说不出口……」  「好一个「说不出口」,须知这许多事端,莫不都是从「说不出口」上来,如若当年他能放下那许多顾及先来与我商议,只怕如今境况又有不同了……」  风鸿名这时才感到失血造成的疲倦,恍惚感已经慢慢侵蚀视线,于是赶忙追问「如此说来当年与薄州交易,霁雪宫……前辈与刘道子确实牵涉其中?」  他等了很久,才听到向子渝仍旧略带踌躇说出一个「是」字来。  然后仿佛一个浪头拍打过来,黑暗几乎瞬间吞没了他的神智。  再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风鸿名尚未完全清醒,睁着眼睛直愣愣盯着床边将自己扶起的人瞧了半天,才有些惊诧地说道「是赵曦……?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见他认出自己,皇甫希像是松了一口气,伸手拉过软枕垫在风鸿名身后,这才在床边坐下「你还说呢……天还没亮向师伯便急匆匆过来,说是小洪你后半夜忽然发起烧,他又寻不着康师伯,自己也不太通医理,只好寻我师父来瞧瞧。偏巧师父为着处理那名弟子的事情跟着山师兄去了称经堂,只好先让我过来看着你……」  「后来向前辈去了称经堂?」风鸿名略微活动了下肩膀,只觉得伤口的疼痛减轻不少,可仍感到有些晕眩,想是热度尚未完全退去,「山师伯也插手这件事情了?」  皇甫希正端着一碗米粥翻搅吹凉,听到这句话便笑起来「学宫里大小杂事哪有不经过称经堂的,何况掌道师兄现下不在,山师兄能一道参与商议,能帮师父分担不少呢。」  「不过也多亏山师兄,不仅带了伤药过来,还往药庐去给你抓了个方剂。」皇甫希见风鸿名还是怔忪着回不过神的样子,便先将米粥放回食盒中,探身来查看他的伤口,「师父虽然懂些治跌打损伤的道理,可对你这样的状况也是束手无策。」  「不过我竟不知道山师兄竟也懂些岐黄。」皇甫希见风鸿名伤处仍旧妥帖,不曾再开裂出血便放下心来。风鸿名听她嘀咕这样一句,想起前几日与山旷的对谈,便接了句「山师伯曾提起师从康道子,想来我这样的小病并不算难事。」  皇甫希点点头,忽然有叹了口气道「幸好昨夜睡得不安稳,向师伯来时可着实把我吓了一跳,虽然他说这样的病情也属正常,但过来瞧你烧得糊里糊涂,我们两个又半点办法没有……」  风鸿名安抚地朝她笑了笑「你再这样说,我可是要羞愧得无地自容啦。」  「此话何意?」  「为我一人劳师动众,害人挂心,现下你又因没法为我治病懊恼,我若是半点不动容,可真是没心没肺了。」  「果然掌道师兄说得不错,」皇甫希眨眨眼,「除了宝雁,你们襄州人个顶个地能说会道。」  「说起林姑娘,那日你来上善阁寻我,说是与她约在泮桥,可后来为何不见她?」  皇甫希重新端起那碗米粥,舀起一勺试了试温度,自然而然递到了风鸿名唇边「我也是后来才听师父说起,仿佛是林家在南边的生意出了事情,林叔叔一时间走不开,只好叫宝雁先过去处理。」  「南次那边?」  「对,南次向来不曾卷入中原纷争,船队又多,做的都是远洋的大宗生意,林家自然也有分号。」  「原来是这样,」风鸿名像是若有所思,「不过为何走得这样急……」  皇甫希脸上也是疑惑神色「我也想不通,或许真的有什么急事吧……我从小便在冀州,所到最南处便是滨守了,南次那边是什么光景,还真是想象不出……小洪呢?」  「我?」风鸿名刚刚咽下嘴里的米粥,略顿了顿才道,「南次我也不曾去过,只是……家中大哥在那边置了产业,多少知道些风土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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