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哥儿没有跟苏娣离开。 信哥儿八岁那年在孟行之的授意下做了孟浔的书童。 两个小孩儿自幼要好,自然乐意之至,于是这书童一做就做到如今。 信哥儿今年十一岁,她与孟浔楚钰同岁,在信哥儿过往的十一年里,有足足五年,她与孟浔形影不离。 对于信哥儿来说,这座帝都里,她舍不下的东西太多。 可即便是这样,信哥儿也在自己二十五岁那年永远的离开了孟浔,离开了魏国帝都。 但这些都是后话了。 福安原本是想在今晚找楚公子好好说一说有关楚安珏过继的事情。 可是,就在她准备说的时候,她从小太监手里收到了苏娣的来信。 苏娣在信里简单说明了来龙去脉,还说她和白总管已经来到了楚国帝都,已在芙蓉客栈住下,信哥儿没有跟来,但给楚钰带了礼物,要她改日得空出宫来领。 福安觉得,过继之事不急于一时,于是就先跟楚公子告了假,出宫去见苏娣了。 福安来到芙蓉客栈的时候只有白总管一个人,白总管说苏娣出门买糕点去了,觉得他上了年纪就没让他跟着。 福安在心里叹了口气,在白总管对面落座,倒了杯茶,平和的聊起了天:“这么说,你还是没告诉姐姐你的身份?” “时候未到,再说吧。” 福安觉得白总管实在不争气:“您就这么拖着?姐姐今年三十一岁了。您还打算拖到什么时候?” 白总管烦闷的叹了口气试图转移话题:“……不提这个了,说说你吧。” 福安会意了白总管的意思,也懒得自讨没趣,便跟着转移了话题:“我一切都好。” “真的?”白总管一脸不信,“你那个女儿我可听说了,说是一出生就被国师预言,能够兴国利民。这预言是你为了保全你们母女的说辞还是确有其事?” “……两者皆是。” 白总管皱了皱眉:“这可就麻烦了。要我说,这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儿。虽说你能免于后宫之灾,可你的女儿这样名不正言不顺的出生,没有母族的支持,还背负着这样的预言,最多能保她平安长大,但成年之后,她的好日子可就到头了。若你封妃,定会令你和苏宝深陷后宫之争,轻则令你心力交瘁一生如履薄冰,重则令你和楚垣情分不再但至少以你在宫中积攒的声誉加之苏宝在朝中的势力,能护安珏一世无忧。” “……” 白总管瞥见福安面色忧郁,安慰道:“其实作为公主,没有几个能过得洒脱快活,古来皆是如此,你看魏灵诩,纵然母族强大权势滔天,不也还是活的不开心么。” 福安垂眸:“我的错,是我的任性害了她。我真的不该生下她。” “其实,没什么对错,不过是世道所逼,命难自己罢了。” 苏娣回来的时候,福安和白总管已经把茶当酒喝了一壶了。 苏娣挑眉一笑:“你这么快就来了?” 福安叹口气:“长姐如母,你要我来我哪敢怠慢?” 苏娣嗤笑:“跟着楚垣的这些年好的没学会,倒学会挖苦人了。” “你来楚国的事孟行之知道吗?” 苏娣拆开糕点,在白总管身侧落座,一边嚼着桂花糕一边含糊不清道:“应该知道吧。怎么说你姐姐我也曾在魏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以他的脾气不可能不在意我的去向。” “那信哥儿怎么办?” 苏娣叹口气:“信哥儿啊,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可能会是孟行之未来的儿媳妇,孟行之不会伤害她的,不看我的面子也要看孟浔的面子,这点数孟行之还是有的。” 福安微讶:“信哥儿和孟浔?” “嗯。” 福安替楚钰感到难过:“阿钰这些年还一直念叨着信哥儿呢。” 苏娣喝茶顺了顺口:“阴差阳错造化弄人呗。” 福安愤愤道:“若你早日看开离开孟行之,信哥儿就不会留在魏国了,也不可能会成为孟行之的儿媳妇!” “怎么就怪上我了?”苏娣挑眉,一脸无辜。 白总管淡笑道:“世事本无绝对,人算不如天算,谁说信哥儿就一定会嫁给孟浔了?只要信哥儿没嫁人,楚钰就有机会。况且,这青梅竹马的感情总难免过分自信,所以当局者往往就不懂得珍惜。这世上最怕的就是有心人,情深可平四海,路还长呢,走着瞧呗。” 苏娣连连点头:“就是就是。” 福安原本觉得有道理,但被苏娣这么一附和,她突然就傲娇起来,于是不服气的偏头一哼。 苏娣被逗笑:“怎么楚垣的傲娇劲儿也被你学来了?都当娘了,能不能稳重些?” 福安被说得双颊一红:“姐!” 看着福安的别扭窘迫苏娣忍不住放声大笑。白总管在一旁默默地为两人添着茶,半晌后也忍俊不禁。 时隔多年后,福安再回想起当年白总管说的这番话时,总忍不住感慨过来人的睿智。 阅历多的人总是不一样,深邃的眼睛里似乎藏着洞悉世事的□□,总能刺破岁月的风尘,看穿俗世的原委。 福安这一生阅得很多,历的太少,所以她到死也没能成为像白总管那般的人。 福安回到宫中的时候时辰还不算晚。 但福安看见楚公子在批阅奏章,便将原本想说的话生生咽了回去,想着等等再说。 可是楚公子显然对福安的观察细致入微,他在福安给自己研墨的时候平静开口:“有事就说。” 福安惊叹于楚公子的料事如神,于是支支吾吾开口道:“太皇太后上午来看望安珏,也……顺带着跟福安说了几句体己话。太皇太后细致入微,体恤奴婢,奴婢感恩戴德……” 楚公子皱眉打断:“吞吞吐吐的做什么?有话直说。” 福安重重的叹口气,挥手遣退了宫里的宫女太监,然后才犹犹豫豫的开口:“福安觉得,是不是……将安珏过继到皇后膝下会……比较好一点?” 楚公子停笔,抬头看向福安:“太皇太后就是来跟你说这个的?” 福安小心道:“太皇太后也是一片好心……” “放屁!”楚公子拍案而起,“这老太太如意算盘打得好啊!” 福安立刻跪地叩首:“公子息怒!” 楚公子怒道:“你起来!跪着做什么?!” 福安赶紧起来,嗫嚅道:“福安这不是跟您商量么……” 楚公子邪火又起:“商量个屁!” 福安被吼得忍不住浑身一抖,不敢说话了。 楚公子狠狠闭了闭眼,顺了顺气,坐下来,尽量心平气和道:“你以为那老太太能想到的孤会想不到?你以为她这么做真的是为了安珏好?” “……” “安珏作为公主原本就不可能像寻常女子那般成长,公主该有的无奈使命她都会有,无论如何都避免不了。萧家手握重权,他们手中有一个无需国君谕旨就可以调动天下兵马的虎符,本就是心腹大患。安珏身上的预言对于国家而言太过敏感,因此只要她背后的母族不是萧家,就会在日后成长为一个可以与萧家抗衡的势力。安珏对于萧家来说,是个威胁,所以他们才会想办法把这个威胁消于无形。一旦安珏过继给皇后,这无异于是如虎添翼,那么萧家的地位百年内将无可撼动。你可知这有多么可怕?” “……” “如今我的处境并不乐观,萧家太过强大,我总归要打压,一旦安珏过继,我束手束脚不说,安珏成年后也不会好过。这些势力角逐离她越远,她才越安全。我宁可她年少时吃些势力薄弱的苦头,也不愿她在权力角逐勾心斗角中长大。魏灵诩你总知道吧?她就是典型的权力角逐的牺牲品,不过是运气逆天,才能落得个好下场。但倘若没有那么个好运气,她也就只能落得个病死在冷宫身败名裂的凄惨结局。我这么说,你应该明白了吧?” 福安长舒一口气,坚定的看向楚公子,重重的点点头。 楚公子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以后耳根子硬点儿,除了我的话,谁的话都不要听!” “那姐姐和弟弟呢?” 楚公子默了默:“……也除了他们。” “那阿钰和安珏呢?” 楚公子咬了咬牙:“……也除了他们。” “那……” 楚公子忍无可忍:“那什么那?!就这些了!我要批奏章!给我研墨去!” 福安偷瞄了下楚公子气得凶神恶煞的脸,怯怯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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