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红色的天被分割得支离破碎,一只巨大的网从天而降,往中心聚合起来。它的目标,是瑶川之上的一抹比残阳更烈艳的红色。 红衣少女黑发如瀑,风凌乱了她的裙裾与发梢。她已经被数不清的白衣神女重重包围,头上还有巨网罩着,似乎已无逃脱升天的可能。 她一双凤眼里却毫无惧色,写满了冷酷。 “衔珠太姬殿下,请随我们去吧!” 为首的白衣神女冲曦衔珠行礼,尽力做着最后的劝说。 噌的一声,曦衔珠拔剑,一道闪电般飞快地刺向巨网,然而巨网却坚固无比。这是上古神器罗天网,普通的神剑对它毫无作用。 难道,就要永远在这里死去吗? 难道,就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吗? 曦衔珠抬首看天,无论轮回几番,春秋几度,它总是不变的,冷酷的,注定了一切。 她冷笑,遂低头看那些包围的人,露出一个淡淡的嘲笑。她轻轻扔掉了手中剑,轻轻往后一仰。 瑶川之上绽放了一朵白色的花。 而那抹如血的红,沉入川中消失不见。 耳朵里都是水的声音,世界陷入了沉寂。 她的眼睛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也许她是要死了。她竟然清晰地看到了一个人,是辉叶。他冲她微微笑着,一如既往地给她冰冷的心带来温暖。 那个刻在她生命里的男子。辉叶。 她孤高冷漠,不会轻易把一个人放在眼里。而辉叶,这个长相俊美的魔族男子,出身与神族的她完全对立,却是她在漫长黑夜里唯一的星光,她疯了一样想要守护,像一个流浪汉找到了家。 一切的美好却被一个人毁掉了。 她看到了昭懿,她的母皇。虽然只有轮廓,她却能分辨出来。昭懿的声音冷淡疏离。 “衔珠,你的身上肩负着大任,不可沉溺于儿女情长。” “衔珠。你太让我失望了,自甘堕落,魔族为世间不容,你怎可以对他动情?” 什么大任,本就不是她要承担的,一切只是因为昭懿的自私罢了。她冷笑。 意识渐渐模糊,连轮廓都看不清了。 耳朵却传来一个单纯悦耳的声音。 “姐姐……” 她的心像万蚁啃噬般,对辉叶,对昭懿,她爱恨分明。可对她的妹妹昭月,她不知道是爱是恨。也许恨更轻松一点,那就很恨吧。 她彻底闭上了眼睛。 等到光线射进眼睛的时候,她如梦初醒。 天空湛蓝,白云悠扬。她躺在青青草地上,听到阵阵鸟语,好似又进入一场梦境。 “你宁愿自尽,也不愿意血祭自己,拯救神族。” 这个人曦衔珠熟悉无比。此人的脸色总是一成不变,像一个局外人一样看着这个世界。 瑶华最厉害的占星师,智大长老。 “你为何救我?”曦衔珠坐起来,饶有意味地看着智大长老,期待她的回答。 “你怎知我不会把你带回去血祭呢?”智大长老反问。 “你不会。”曦衔珠胸有成竹,一股兴奋涌上心头,她站起来,一步步逼近,“因为,你从来不敢直视我。”智大长老背对着她,知道她在靠近,却不敢回头。 “你是帮凶。”曦衔珠咬牙切齿,“算出昭月才是血祭者和瑶华女帝的人,是你,把我和昭月的命数换了的人,也是你。” “你都知道了。”智大长老终于敢回头,抬眼看曦衔珠,“殿下,你走吧。” “你知道的,我走了意味着什么。”曦衔珠说得分外轻松,“魔族会攻入神界,神魔大乱。如果神族败了,天下苍生就会受魔族之害。”她顿了顿,“你心中的愧疚,还比天下苍生的性命更加沉重?” 智大长老突然笑道:“殿下总是一针见血。不错,因为尊令改命,我害了殿下受苦,间接造成了殿下与心爱之人天人永隔,我确有愧疚。但是作为占星师,擅自改命已经触犯了天意,我不想死,我还想挽救。唯一的办法,就是再改一次,慢慢回到原来的轨道。” 她又道:“殿下想选择自己的命运,我也想选择自己的命运。” “活了九千岁,果然是老狐狸。”曦衔珠冷笑,“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是各取所需。” “往东走三日,便是魔界。往西走四日,便是人界。”智大长老淡淡道,“言尽于此,殿下自己选吧。” “哈哈哈。”曦衔珠仰天大笑,她转身离去,又回头冲智大长老微微一笑,像天地间盛放的一朵明艳的牡丹,美得摄人心魄。 她终于,自由了。 前往九龙天雪山的路道阻且长。 神劫将至,四处炎热异常。唯有九龙天雪山是凉快的。女帝早早就派一行侍女护送着昭月前往。前往九龙天雪山不能飞行,只能赶路,一路上人越来越多,道路竟堵塞起来,免不了遭受这苦。 昭月坐在华盖香车里,不耐烦地扇着簪花仕女扇,葱白的手不时撩开车窗的珠帘往外探看。不看还好,一看更觉胸闷气短。前后左右满满当当的都是马车和人。眼看着九龙天雪山的飞雪山山尖就在眼前了,却动也不能动,娇生惯养的昭月免不了发作一番。 她一把夺走车夫的马绳,狠狠踢了一脚马,本来有些疲乏的马驹被强烈的痛感刺激到突然飞奔起来,前面的人和马吓得连忙给她让路全偏到路外去,搞的人仰马翻。畅通无阻的快感让昭月欢呼起来,扬起马鞭策马忘我地驰骋。 风在吹,马在跑,她在飘…… 侍女们面面相觑,反应过来后追着马车跑起来,不学无术的昭月马术可不怎么样。其他人对昭月的行为嗤之以鼻,纷纷议论是哪族任性的神女这么蛮横。 马驹越跑越快,昭月觉得颠簸得有些危险了,她已经不能控制马的速度,学着车夫制止马驹却无法成功。 闯祸了…… 昭月心慌慌,在脚踹腿踢数十次后她放弃了挣扎,扯着嗓子喊救命。 她要救命,其他人也要救命。所有人都为了保命给她让路。没人前来救她,而侍女们鞭长莫及。 太渊神族的队伍在道路的前段,听到后面有吵闹声,太渊太子煊宸回头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忽而一架马车分开人群直直飞奔过来,他反应迅速,怒喝一声“闪开”。队伍立刻开出一条路来,让马车飞过。 看到马车上那抹金色的身影,听到清脆的金铃声,还有她毫无顾忌的放肆,他绝对不会认错,是瑶华的二公主昭月。 煊宸飞身一跃追着马车而去,本想施法让马驹停下,他发现马跑偏了,本着要惩罚昭月的心理,他收了手,什么也没做就回了原来的地方。 一场闹剧之后,道路又恢复了秩序。飞雪山上有千千万万个冰窟冰洞。因神族大难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古神族早就在飞雪山上打了冰窟冰洞,供后代避难。每个神族都有自己的避难地。 雪山的雪很大,迷蒙了一片,但并不觉得寒冷。煊宸下令打雪伞,不一会儿队伍支起了大大小小的伞,他们艰难地走在山上。 行了半日,俄而山中传来凄厉的狼叫声。叫声格外渗人,队伍大半吓得停住。此时太渊神帝和神后、神妃还在马车里休息,听到这声音,神帝惊醒,命人传令给煊宸加快队伍的步伐。 听到狼叫声煊宸似乎想起了什么,一双眼睛打量四处,然满目皆是白雪,半个人影没有。还在思忖之时,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一直跟在他左右的是太渊的天元将军东里锦,他剑眉星目,气宇轩昂,一路眉头微皱,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沉默着走了一路,东里锦突然对煊宸开口道:“这雪狼神族看来还没灭绝。” 煊宸来了兴致,默默听他说。 “这雪山当年可是雪狼神族的地盘儿。当年古神族为了避难和雪狼神族商量着要借地,他们不肯,遂有了一场神族间厮杀。” “那照你这么说,在厮杀中雪狼神族理应该是被灭?” “书上是这么记载的,毕竟是好几十万年前的事情了。但听这叫声,压根没灭绝,还很多。”东里锦是个神族百事通,对诸族之事侃侃而来。 “那么如今雪狼神族还在,那就免不了争端。” 煊宸心中略有隐忧。眼看着山顶要到了,行了一会儿,他突然在东里锦耳边耳语几句,随后挥着马鞭自己骑马往下面的雪山深处走去。 昭月被飞奔的马带入了不知道什么地方。只见满目皆是树木,当然不是一般的树木,是被冰封着的冰树。马儿自己跑累了停下来,怎么踢却也不动了。 昭月跳下马车,举目四望,竟然每棵树看起来都是一样的。这绝对不可能,世上没有完全一样的叶子,更不会有完全一样的树。昭月醒悟到,她是入了迷阵。 她倒吸一口冷气,法术她可只会一点皮毛。她试着走了几次,每次都回到了原地。 “嗷呜——” 狼叫声四起,更扰乱了她的心绪。她摸遍自己的全身上下,也没有使得上的法宝。她叹了口气,气馁地蹲下来,想不到她潇洒一世,竟然死在这里。 昭月想着,如今只有等这一字。等布下迷阵的人现身,或者等侍女们追上来。 但显然那些蠢笨的侍女追不上了。一想到这她心里莫名窝火。想着要是母皇和姐姐在就好了。每次她遇难,她的姐姐曦衔珠都会出现来帮她。她都不知道曦衔珠怎么会这么及时地出现。 娇贵的她很快就又饿又困。衣服上身上头发上都落满了雪花,她快变成了一个雪人。饿到恍惚之际,树林深处现出好几双红色的眼睛,似乎喷着火,恶狠狠地盯着她。 昭月腾的站起来,眼睛现出全身,是好几匹巨大的白毛雪狼。他们的额间有一个雪花印,一看便知并非一般的雪狼,通灵性,应该是神兽。 昭月屏气,敌不动我不动,反正她法术废,也不会有什么先发优势,只能靠软的法子逃脱。 雪狼们咧着牙盯了她好一会儿,昭月发现她前后左右都被包围了,想溜没那么容易。她绝望地已经在想被他们露出的尖牙咬破皮肤是什么痛感了,在狼们扑过来的一刹那,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然想象中的疼痛没有袭来,她睁开眼睛。漫天飞雪之中一个身影从天而降,一把宝剑破雪而出,凛冽的剑气吓退了一圈雪狼。 那人的身影昭月化成灰都认得,便是她心上的人,煊宸。 “闯入我族领域,早就该死。”为首的雪狼张口说话,声音低沉可怖,“不是你们死,就是我们死。” “吾等皆是神族,如今神族面临大难,理应联合,不应内斗。” “废话少说!” 狼首嗷呜一声,发动所有狼群扑来。昭月吓得滚到煊宸身后,紧紧抓着他的衣角瑟瑟发抖。煊宸念咒用了剑阵,剑雨急急而下,才击退了几匹狼。然而还有更多的狼虎视眈眈。而受伤的狼竟然神奇地在短时间内恢复了伤口。 他注意到地上的狼血本是红色,却不一会儿变成了蓝绿色。 这是魔族的血。 为了生存,雪狼神族居然委于魔族身下,入魔入邪。 可叹,可悲。 神族大难将至,魔族源石将现,近日魔族的魔力会比往常高几倍。他们本就数多,再加上魔力剧增,这场厮杀的胜负似乎已经注定。 煊宸往后看紧紧攥着自己衣角害怕得腿软的昭月,他无可奈何,自己为什么要多管闲事来救她呢?不过看她平时刁蛮任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今吓得畏畏缩缩的样子,煊宸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昭月。” 看着昭月的脸色变换,煊宸冷静说道:“听着,待会我和他们斗法的时候,你找机会跑了。” 昭月立刻狠狠地摇头,她已经怕得腿软了,怎么跑,还不是送死? “你想如何?”煊宸一向冷静沉着,但是一遇到昭月,他的淡定和耐心就很容易消失不见。 “你……我……反正……” 昭月还没说完,一匹狼朝她扑来,煊宸敏捷地拔剑刺去,伤了它的腿。 还在思考之际,又一匹狼朝昭月扑来。这匹狼煞是凶狠,动作敏锐,好几次都要咬到昭月了。煊宸二话不说帮她抵挡,手臂还被咬伤了。 “小子,我们的目标不是你。” 煊宸的手流血越来越多,他只觉得眼前一片迷蒙。胜负越来越明晰。狼群放松了警惕。狼首开口道,“留下那个少女,你要是不想死,可以走。” 昭月抬眼看煊宸,虽然知道煊宸这次确实是来救她的,但是,如果为了救她搭上自己的性命,可能吗?他这么厌恶自己…… 她只听到煊宸毫不犹豫,一字一顿地说:“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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