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诸位在谈论什么呢？”方琰昂首挺胸，右手负在身后，模样淡雅，如同一个谦谦公子。他面带浅笑，但眼珠子却盯着画眉的身子转来转去。 “方公子。”三人看见方琰，只能谦恭地行礼。因他是河南府府尹的儿子，又是新科进士，所以怠慢不得。 “我只是想邀请这位姑娘与我小酌一杯，没想到忽然闯出这两人，想与我争夺。”年轻的世家公子与方琰是同窗，自然希望方琰能够站在自己这边。 “好了好了。”方琰看着画眉微微一笑，说道，“现在天色已晚，请诸位给我方某一个面子，让她回家休息吧，可以吗？” 那富商听闻过方琰的名声，知道他的意图，因此只能拱手告辞。至于那些恶霸，自然更惹不起官家的人，也只有慢慢散去。那世家公子哥没什么眼色，还笑眯眯地想谢过同窗，最后被自己的书童给拽走了。 见他们都离开之后，画眉终于松了口气。见方琰步步靠近，她小心翼翼地后退，几乎快没入黑暗的巷子里面。心里有些紧张，完全忘了自己应该说什么。阿狸站在她的身后，小声地督促道，“快啊，快把他诱进巷子里面。” 画眉咽了口唾沫，正要张嘴说些什么，可能是因为变化的次数很少，也可能是因为对于人类的恐惧，她身上的皮肤不停地颤动着，一缕羽毛从皮肉里面钻了出来。画眉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立即捂住自己的胳膊，回头看着阿狸他们说道，“不行啊，我要变回去了！我要变回去了！” “什么！”阿狸一脸惊讶地看着她。 “姑娘，你在说什么啊？”方琰微微一笑，说道，“姑娘不要害怕，我方某没有恶意。如果姑娘愿意，我可以把姑娘送回家。” 画眉捂住胸口，佝偻着背，想要遏制住身体的变化。不过她越是遏制，身体中的骨节就越是扭动的厉害，最后连那满头大汗的前额也生出了羽毛。方琰上前，握住画眉的双臂，故作关切，问道，“姑娘，你是怎么了？不舒服吗？不舒服我带你去看看郎中吧。” 画眉咬紧牙关，不想暴露，不过那羽毛却逐渐刺到方琰的眼前，吓得他缓缓瞪大了双眼。待他低下头，仔细观察画眉的脸时，才发现画眉竟然是一个全身长满羽毛的怪物。他缓缓地瞪大双眼，然后迅速后退，走到了街道上面。阿狸和阿欢立即上前扶住画眉，画眉回头看着两人说道，“走啊，快走。” 阿狸和阿欢立即扶着画眉往小巷的另一头走，不过这时方琰却大叫着说有妖怪，很快就唤来了附近的一些官兵。画眉很快由人变成了飞鸟，为了隐藏身份，阿狸和阿欢也变回了他们本来的模样。不过，方琰看见街上狂奔的三只兽类，也很快就明白了一些东西，立即让官兵拿上罗网去捕捉他们。除了画眉飞出魔掌以外，三只小妖全都被方琰给抓住了。 画眉不想抛弃朋友，不过阿狸却在地上大喊，“快，快去找澄观，让他来救我们！” 方琰见地上的狸猫在对画眉说话，立即让人拿着弓箭去射杀画眉。画眉原本不想走，但是为了其他人，不得不先行离开。 借着月色，画眉立即飞向寺庙后的禅房。澄观房内的灯还亮着，浅白色的窗户上，有一个端坐在床上的黑色剪影。画眉不停地用脑袋撞击窗户，大喊，“澄观，澄观！救命啊！出事了出事了！阿狸他们出事了。” 听见画眉的声音，澄观立即放下手中的书，然后打开了房内的窗户。画眉跌跌撞撞飞进房间内，最后倒在了云婳躺着的床上。她急匆匆地把前因后果全都告诉了澄观，微闭着双眼的云婳也听了个七七八八。她的心中十分震惊，未想到这群妖精竟然为了她下山找方琰报仇。一想到方琰，她依然十分心痛，虽然觉得这件事有自己的责任，但是她有心无力，躺在床上，根本不想动弹。 澄观了解了此事，立即披上衣服，随画眉出门。提着灯笼，他匆匆忙忙地下了山。自己一个人肯定是无法解决此事的，他只能深夜叨扰知府大人。因府内的管家和仆役都是认识他的，也对他十分尊敬，见他深夜造访，还是把此事禀报给知府。知府虽脸带倦意，但是这澄观毕竟是白马寺的高僧，又帮他喜得麟儿，因此只能热情招待。 虽然出家人不能妄打诳语，但是为了挽救三条性命，澄观只能谎称这被捉的三只野兽是豢养在白马寺的灵兽。因受了寺内的香火，听了寺内的经文，已经有了灵性。他们此次下山，是为了帮助他人，完全没有害人之一。不小心吓到了府尹大人的儿子，他也感到十分抱歉和遗憾。 知府虽然听澄观如是说，但是知道那三只兽类是妖精，肯定要慎重处理。之前已经为澄观放了一只狐狸精，如今再帮助他，或许会惹来一些流言蜚语。知府只是让澄观回寺庙等候消息，他一定会尽力为他处理。 无奈之下，澄观只能离开府邸。站在大门外面，迎着那皎洁的月色，澄观叹了口气，看着画眉问道，“你们如何主动去招惹人类？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但是妖怪和人类相比，还是人类更危险。” “都怪我，怪我修为太差，还想化作人形去诱惑他人。怪我，怪我，怪我想要小白狐打抱不平。”画眉十分内疚。 “这不怪你。”澄观把画眉招引到自己的肩上，安慰道，“只是这是她的缘，她的劫，不该由你们参与。我现在只是担心阿狸阿欢和獐子的性命，很担心啊。” 画眉仍然十分自责，她主动请缨，想要留在洛阳城内打听阿狸他们的消息。澄观害怕画眉也被捕了去，所以不太赞成。不过画眉一直坚持，也只能由她去。 破晓时分，澄观回到了禅房。听见门开的声音，云婳立即抬起了脑袋。澄观的脸上总是保持着笑容，这是她第一次见他眉头紧锁。见云婳抬起头看他，澄观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说道，“你醒了？今天要不要出去走走？你整日待在屋子里，只会越来越难受。” 云婳低头看着地面，愣了几秒，然后抬起头开口问道，“他们怎么样了？” 澄观摇了摇头，说道，“不容乐观。他们是妖精，我也不知道人类会如何对待他们。我去找了知府，但是……好像这件事有些棘手。” “所以他们为什么要去找他。”云婳皱眉说道，“这是我的事，他们没必要去……这根本于事无补。” “可是他们并没有把你的事当成你的事，对于他们来说，你是妖，所以你是他们的一员，你的事就是他们的事。他们忍受不了你被欺负，所以想帮你出气，他们只是想你开心而已，想你恢复起来而已。在这个世界上，不管是人还是妖，只要是生命，都是孤独的，所以他们才会积极的组建一个团体，并且把这个当成自己的所有。阿狸、阿欢、獐子，都是很善良的妖。 ” “可是……可是我和他们相处的时间仅仅一月。” “可是这一个月的时间内，难道你对他们一点感情都没有吗？”澄观俯身摸了一下云婳的脑袋，“小白狐，你好好想想吧。你以前，是如何轻易地去信任一个人，并且把自己的所有都交付给一个人的。” 听见这句话，云婳的表情慢慢凝固了，她盯着前方，眼睛再次溢出了泪水。想当初，她是无条件的把自己交给了方琰，无条件的信任他，把他当成自己最爱的人。那个时候，自己多么蠢多么傻。如今，这群相识不过一月的妖怪，竟然也为她犯蠢犯傻。他们有时候说话，明明那么刻薄的，为什么要为了自己这样做，值得吗？可她为方琰做的那些事，又何谈值得。 澄观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出门外。关上门之前，他看着云婳说道，“现在我去找我的师傅，拜托他想想办法。他的地位很高，甚至被皇帝尊称为圣僧，我觉得他们或许能给他几分薄面。至于以前的事，我劝你还是放下吧。师傅常说，世人沉溺的不是痛，只是贪恋伴随着痛苦的甜蜜而已。” 言罢，澄观合上了门。看着门外那远去的黑色背影，那抹满了痛苦的心脏似乎慢慢被擦干净了些。是啊！她只是贪恋方琰之前给她留下的美好爱恋而已，她必须得慢慢清醒过来了。为了一个这样对待自己的人，实在不值得。方琰不值得她爱，不值得她想念，以前的事，既然已经发生了，那就无法挽回了，不应该再惦念了。不应该让其他的人为了她而受到伤害，这对他们不公平。她必须要为这件事做一个了结，她必须要让方琰成为她的过去，她必须要放下的过去。 云婳深呼吸了一口气，打起精神跳到了地面上。往前走了几步，窗外的阳光打在她的身上，她感觉有些晕厥。已经许久没接受过阳光的照耀了，感觉自己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人。眼泪从眼眶里缓缓溢出，感触很多，脑海里的方琰少了些，取而代之的是未下山时在花丛阳光下的奔跑。那个时候，感觉自己生机勃勃，充满活力，如今却因为一个男人沦为一具死尸。值得吗？很不值。 云婳摇身一变，再次变成那个倾城绝色的少女。推开大门走在阳光下，感觉很清爽，胸口慢慢呼出一口气，自己也终于活过来了。走出寺庙的时候，刚好与清心擦肩而过，清心看见一个如此美貌的少女，完全惊呆了，愣在原地，双手一松，水盆“哐当”一下打翻在地。 走在洛阳城的大街上，云婳昂首挺胸，尽情地接受路人的注视。此时，她已不再害怕，不再好奇，作为一个刚刚受过莫大伤痛的人来说，她目前面对的所有都会让她处变不惊。 走到方府的门前，守在门口的仆役十分讶异，一脸惊慌地跑进屋内进行通报。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心里想好一百种和方琰见面时的表现，可是在方琰出现在她眼前的那一刹那，她还是忍不住鼻子一酸。毕竟这是她深深爱过的人啊！毕竟这是深深伤害过她的人啊！ 当然，跟在方琰身后的，还有一帮仆役。方琰居高临下看着她说道，“哟！没想到你还敢来啊！上回没抓住你，这次可不能把你放跑了！” 云婳深呼吸了一口气，强忍着内心的悲恸，笑着说道，“不知道，尊夫人在家吗？” “我的夫人和你有什么关系！”方琰愤怒地说道。 “没什么关系。”云婳勾唇一笑，“那她知不知道你曾经和一只狐狸精搅在一起呢？” “你不要在这里胡说！”方琰恼了，看着身后的仆役说道，“来人啊！给我把前面的这只狐狸精给我抓起来！” “抓啊！”云婳丝毫不惧，眉间却挤出一丝丝恨意，“到时候全城的人就知道唐唐府尹大人的儿子，我们的新科进士，竟然和一只狐狸精搅在一起！是吧？我亲爱的阿琰。” “明明是你迷惑我在先！”方琰指着云婳的手不停地颤抖。 “是啊！唐唐新科进士，唐唐府尹大人的嫡子，竟然经受不起一只妖精的迷惑！对了，阿琰，我记得你很喜欢出入教坊吧。我觉得这件事，大家也都看在眼里，你说到时候大家是觉得你是自愿和我搅在一起，还是被我迷惑的呢。阿琰，你自己想想，世上那么多人，我为什么单单想要迷惑你呢！” “你……你……”方琰几乎被云婳呛得说不出话来！他用力地甩了一下右手，愤怒地负在背后，冷冷地看着云婳问道，“那你想做什么？” “阿琰，我们私下商量，可以吗？”云婳微微一笑。 “还有什么好商量的！” “阿琰，你这么不愿意和我待在一起，是害怕我吃掉你，还是害怕再次被我迷惑呢？” “不要叫我阿琰！”方琰愤怒地吼道，“这让我恶心！” 这句话如同一把利刃，再次重重刺在云婳的胸口。她明明以为自己是可以放下的，但是看见他的脸，听着他说的话，还是觉得心痛得难以呼吸。她咬唇一笑，说道，“那就……方公子？那，方公子，我们可以私下聊聊吗？这里这么多人，莫非你还怕了我不成？” 方琰的眉毛愤怒地挤在一起，那背在右手的骨节也被他捏得“咔嚓”作响。他咬了咬牙，愣了几秒，然后看着身后的仆役说道，“让开。” 仆役为云婳让出一条路，而站在树枝上打盹的画眉看见这一幕，表情有些疑惑。她飞到方府的房顶上，听见了云婳的声音，才知道眼前的这个绝色美女竟然是当日的那只小白狐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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