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一间客房外，方琰单单只是指了一下大门，却并没有进去的打算。云婳未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强忍着眼眸中的眼泪和心中的酸楚，转过身看着方琰说道，“阿……不，方公子，烦请您不要有其他的计划和打算，因为一旦你伤害我，我还是有很多妖精朋友给我帮忙的。你那点破事儿，也很容易给你捅出去的。” “你到底想干嘛！”方琰紧握拳头说道。 “我不是说了嘛，进来讨论啊！” 见方琰始终止步不前，云婳冷笑着说道，“难不成方公子始终怕我？想当初我们在床上纠缠的时候，你可一点都没……” “够了！”方琰立即阻断了她的谈话。他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四周的仆役，然后愤怒地看着云婳说道，“有什么想说的话！那就进去说！” 言罢，方琰随云婳进入房间，然后关上了门。屋内有些阴暗，云婳抬头看了一眼房内的布局，再看了一眼一脸冷漠的方琰，然后找了张椅子，让自己的身体缓缓地落在了上面。 方琰双手负在背后，眼睛看向一侧，表情阴冷，始终未曾言语。云婳就此看着他的侧颜，从下巴到额头，细细打量着。可是，越是打量，越是观摩，她的心中越是难受。她不该下山的，她为什么要下山，她本以为可以放下他，但是再见他时，依然心如刀绞。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侧过身去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水。打起精神，强撑起微笑，云婳看着方琰说道，“方公子，我想麻烦你一件事情。只要你解决好这件事，我们两不相欠。我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的眼前，我们两个人的事情，再也不会有人知道。” 方琰之所以如此厌恶云婳，一是觉得和一只狐狸搅在一起确实很恶心，二是担心她纠缠，毁了自己的前途。如今既然她愿意就此远离自己，那么就再好不过了。他缓缓抬起眼睑，看着云婳问道，“是什么，说。” “能不能放了你抓住的三只小妖。” 听见此话，方琰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他抬起脑袋，瞪着云婳说道，“我就说我怎么会无缘无故遇见三只妖精，原来是你指使过来的啊！都这么久了，你竟然还想报复我！缠着我！当初真的是不该放过你！该剥你皮，碎你骨！” 云婳冷笑了一声，想与他争论，但此刻已没了力气。她叹了口气，努力让胸口呼出一些气体，以至于没那么憋闷。以前深爱过的人，竟如此冷漠残忍，她究竟还在惦念什么。看着方琰的脸，已无了往日的温柔俊美，取而代之的是狰狞与狠冷。 “他们并不是我指使的……”云婳撑着扶手，缓缓站立，一脸坚韧地盯着方琰说道，“所以你到底放不放他们。” “让我放了他们，随后你又继续和他们一起纠缠我？” “我并没有！”云婳无奈一笑，摇了摇头，说道，“所以，你到底放不放他们！” 方琰转身，正欲叫仆役进来抓捕云婳。没想到云婳此时忽然耗尽全身力气变成一只六尺高的巨狐，把方琰扑倒在地。云婳用那赤红的眼睛盯着身下的方琰，怒吼道，“你到底放不放掉他们！” 方琰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给惊呆了，他瞪大眼睛看着身前的云婳，大脑一片空白，已经完全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他咽了口唾沫，全身吓得不停地打哆嗦。云婳看着他那煞白的脸，缓缓地松开了右边的爪子，给他留有一丝呼吸的空间。她尖尖的嘴巴缓缓地靠近方琰的脸，想要轻轻地触碰曾经触碰过的人，没想到方琰竟然别过脸去，惊恐地大叫，“别吃我！” 听见方琰的叫声，仆役立即推开大门冲了进来。看见面前的巨狐，他们拿着棍子，一脸惊恐，双脚颤抖，完全不敢靠近。云婳抬头看着那些模样惊恐的人类，想起昔日在罗网中挣扎的同类。她苦笑了一声，垂下脑袋，缓缓地看向方琰，吼道，“你到底放不放了他们！” “放放放！”方琰的声音因为惊吓尖细得像个女人，“可是我已经上报给天魔司了！他们很快就要过来拿人……” “我不管你是上报给谁。”云婳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如果你今天不放了他们，你也别想活了！” “我放……放……”方琰举起发抖的右手，盯着面前的仆役说道，“快……快去把我囚住的那三只动物给放出来！” 一个仆役惊慌地跑了出去，剩下的人愣在原地完全不敢动弹。见硬的不行，方琰准备来软的。待心绪慢慢平静下来，他勉强挤出一个微笑，看着云婳说道，“灵儿，你说我们何必如此……毕竟我们……我们也……” “阿琰……”云婳看着他的瞳孔，心里一酸，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她知道自己现在说任何话都无济于事。只是觉得，遍体鳞伤，全身都在痛。她不再想多做挣扎，多做解释，她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蜷缩起来，去回味两人昔日的甜蜜。 有时候她真的不敢相信，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如今这样。她只想和爱的人幸福平静地地过完一生，为什么会如此……她并未做错什么，为什么上天会如此惩罚她，这比剥皮剔骨还要疼痛万分。 仆役把三只妖精带了过来，獐子以为是带他们去行刑，不停地求仆役放了他们，结果吐了那仆役一脸的唾沫星子。阿狸立即认出了云婳，他表情惊诧，根本没想到她会来救他们。他用爪子打了獐子一下，让他安静下来，看着她问道，“小狐狸……你……怎么来了？你怎么变成一只大狐狸了？” 云婳并未多言，只是看着方琰缓缓地松开自己的爪子。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的脸上，哪怕他如此对她，她似乎也想把他吸进自己的眼睛里。深呼吸了一口气一口气，他看着他们说道，“走吧！” “哦。”阿狸一点呆滞地点了点头。 云婳带着他们走出府内，然后跳上了房顶。画眉跟在后面，仆役原本想去追，但是被方琰给拦住了。他坐在地上，惊魂甫定。不多久，他的妻子也过来了，问他发生什么了。方琰的眼睛看向一侧，表情呆滞，似乎在思考什么。 踩在房顶上，迎着风，云婳的耳边充斥着人类惊恐的尖叫声。此刻，她未觉得害怕，也未觉得心寒，仿佛习惯了似的。阿狸他们跑得没她那么快，只能穿梭在小巷子里面。他们一边跑一边看着房顶上那高大的白色身影，竟然依然觉得有些心疼。 回到寺庙，云婳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再整日躺在床上。她偶尔会与山上的妖精交流，但是说的很少，脸上也没有任何笑容。她的眼睛总是看向前方，好像在思考什么。画眉总觉得她不快乐，想带她去山上最美的地方转转。她也会跟着画眉出去，只是她的眼睛里面并未装进山前的美景。 山上的小妖都在思考，爱情真的会让一只妖变得不像一只妖？他们不清楚云婳变成什么样，只觉得看不太懂。 三天后，天魔司的人找到了寺庙，想要捉拿云婳等人。澄观与他们好一阵交涉，但是并未拦住他们。方琰领着他们疯狂乱闯，说有妖精害人，眼里含着恨。当他在寺庙外面碰见正要回禅房的云婳时，他甚至拿起锦衣卫手上的箭射中了云婳的胸口。还好那支箭，并未刺进她的心脏。 云婳没想到，自己并未伤害他，他却这样憎恨自己，这样对自己不依不饶。她亲手拔出了胸口的箭，然后扑过去，想要插进方琰的胸口。锦衣卫想要阻拦，但是她的速度太快。刚要刺进去，澄观挡在了方琰的身前，那支箭刺进了澄观的手臂。只见他摇着头对她说，“不要杀生。” “可是他想杀我！”云婳怒吼着说道，眼泪疯狂地从她的眼眶内涌出。眼珠子缓缓上扬，她的视线停留在方琰的身上，云婳一脸绝望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伤我还不够，现在还想要了我的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方琰一脸惊恐地后退，指着云婳杰杰巴巴地说道，“你是妖，我是人，妖天生就是要害人的！不把你除了，你以后岂不是会迷惑好多人！你看你，把这寺庙里的和尚都迷惑得神志不清了。” 云婳和山里面的几只小妖最后还是被天魔司的人用捕妖的罗网给抓了去，最后还是由主持出面向皇帝求请才平息了此事。云婳也不觉得恨，只是经历了这么多事，心中很累罢了。她没有再进过寺庙，每日只是待在草丛树枝上，看着云起日落。一年之后，心里面的伤痛才减轻了一点，她的眼里也慢慢融入了其他的人和事物。 可是伤痛减轻了一点点，恨也会减轻一点。淡忘了一些方琰给她赋予的痛，却慢慢堆砌出他以前的好，于是又忍不住悄悄地下山去看他。夏天的时候下去，他的夫人已经怀孕了，他捧着她的肚子开心地笑，也很少去逛青楼了。冬天的时候，他的夫人已经生了，是个大胖小子，而他也纳了一个美丽的小妾。每次回来，她都很难过。山上的妖精都劝她忘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难忘掉。 澄观也不阻挠她，只是偶尔坐在她的身边给她讲经。澄观说她悟性很高，但是她并不觉得这些经书说的有道理。澄观是一个简单善良的人，他不仅在那些妖精当中很受欢迎，连庙里的香客都很喜欢他。他总是笑眯眯地去逗那些小孩儿，看起来总是无忧无虑。 云婳很羡慕他，总是悄悄地坐在一侧看他笑。似乎看着他傻笑，她心里也会好受一点。有一天，阿狸提议说给云婳起一个名字，因为山上新搬来一只野狐狸，他们也不想一直叫她小狐狸。 其实澄观不擅长取名，他给狸花猫取名叫阿狸，给狗獾取名叫阿欢，獐子就直接叫了獐子。原本他想给她起一个名字叫小白，但阿狸提醒他说，他已经给山下王大娘家白狗的儿子取了个名字叫小白。他敲了敲脑袋，说，那就叫大白好了。阿狸又提醒他说，那只白狗的名字就叫大白。 后来，澄观抬头看着天上白云，说道，“那就叫云婳吧，白云如画，婳又代表着美好的意思，就叫云婳。她一身白毛，那就叫白云婳！” 澄观为自己取了这么好的名字感到十分开心，阿狸和阿欢却觉得难听，还不如叫阿白。云婳倒是不介意名字是什么，只要不叫灵儿，都好。因为这会让她想起方琰叫她时的画面，眼神迷离，表情温柔。 澄观十八的时候，主持让他下山历练历练，顺便回家看看。其实澄观是南京城一户富商的独子，自幼锦衣玉食，受尽宠爱。可他身怀天眼，能识神魔鬼怪。自幼就深受那些精怪的叨扰，若不是娘亲呵护得好，早已丢了性命。后来，经过一个高人的指点，她的娘亲才忍痛把他送进白马寺。至此，已有十四年。 得知自己要下山，澄观也无不舍，也无好奇，更无害怕，只是一如既往地笑盈盈。只是自己将走的时候，山上的妖精哭成了泪人儿。他们甚至抱住澄观的双腿，让他不要离开。阿狸和阿欢一人扛了一个包袱，准备跟他下山。只是一只狸猫和一只狗獾扛着包袱走在街上实在太引人注意，所以澄观不太想带他们下山。 后来，阿狸和阿欢摇身一变，变成了两个人。阿狸的外形很瘦，佝偻着背，活像一只黄鼠狼，虽然他不停地向其他妖强调自己是一只猫。阿欢胖了点，肥头大耳，还有几分猪像，虽然他也一直强调，自己和猪没有半毛钱关系。 澄观见他们已经得了人形，虽然丑是丑了点，但是不吓人。带他们下山见识见识，不仅有助于他们修行，还能给自己作伴，最后还是勉强答应了。至于其他的妖精，未完全修得人形，还是不要带出去吓人了。 阿狸觉得云婳留在山上，老是会偷偷跑到城里面去看望方琰。每次看完回来都会不开心，还不如带着她离开这个地方，这样她还能慢慢放下他。因此，阿狸和阿欢就撺掇着云婳随他们一起下山。云婳觉得山上没了他们，倒是会寂寞不少，还不如随他们一起出去看看，最后同意了他们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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