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如今叛徒已杀,大珝已护。”被冠以“叛徒”二字,姒琹灏的死如今连个“驾崩”都当不得,姒琹赟声音平静,“在场诸位皆是功臣,皆论功行赏!”

静寂的乾清宫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将士们皆大喊着“王爷万岁”,又不知何时,渐渐变成了“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姒琹赟不会知道泄露消息的那人便是锦甯,也不会知道,锦甯的目的便是为了让司寇延休去死。

如此,他身边便只有她了。

一国不可无君,不到五日,锦甯从忈王府住进了这天底下最大的府邸。

太子在皇帝驾崩次日便在东宫自刎而亡,据说是身为叛徒之子无颜再面对世人,倒是护了好名声又尽了孝,此事真假且不论,至少传出去的便是如此,任凭听者自己信也不信了。

太子一死,先帝又没立遗诏,那皇帝的冠冕自然是能者得之,一时间有资格继承皇位众宗室皆铆足了劲儿争得头破血流,最终自然是拥护者最多的姒琹赟被“推”上皇位,他倒是奸诈,还趁机浑水摸鱼,在这场由他主导的混战中将颇有后力的几个皇子王爷铲除,只平白留了剩下的废物。

按理说皇帝驾崩,安排下葬守孝、新帝登基等繁琐事宜规章便不止五日,单是绣龙袍就要耗费不知多少时辰,莫说五日,便是十五日这些事也处理不完。

可偏偏先帝并非当今的父亲而是兄长,孝一字且难说这先帝还不是个圣贤,而是个臭名昭著大珝人人皆知勾结他国的“叛徒”,那些皇帝该有的待遇自然便不会有了。

锦甯并未直接住进皇后的和坤宫,而是暂且下榻一个新赶工修缮的宫殿,先皇后在先帝驾崩后还能勉强支撑,在太子薨后便一夜白头直接咽气儿了,才死了人,和坤宫总归是有些晦气。

门被推开,宝念绕过屏风进屋,福身道,“娘娘,胜芳来了。”

皇后母仪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饶是正一品的甯和郡主也要被皇后这个名头盖了去,只是被殿下殿下得唤了十几年,如今及笄之年突然改了口,锦甯前些日子新奇之余倒是还有些不惯。

她点点头,搭着白嬷嬷的手起身,“移步外室罢。”

新帝这些时日忙得脚不沾地,这天变得全然如他所料。姒琹赟虽说干的是谋反弑兄的行当,但端的却是好一幅冠冕堂皇,姒琹灏同蒙古勾结的“人证物证”具在,人人喊打,又早已身逝百口莫辩,他屁股底下的这个皇位可谓是名正言顺、稳稳当当,自然,身为皇帝,要处理的事情只多不少。

尽管现下一切都尘埃落定,姒琹赟却不让人进宫探望,只说等过些时日,这几日竟除了宫人便再没见过外人,锦甯对他费尽心思掩瞒的东西一清二楚,只是原先不是时候,自然只作毫无察觉。

胜芳来同她交接后宫的事务,只是说后宫二字也着实好笑,除却几位太妃与宫女,皇帝的后宫竟只有锦甯一人,传出去怕不是要让人笑掉大牙了。

“娘娘且放心,如今大珝兵力由皇上一手把持,朝廷上又有左丞相相助,只这些日子忙些,很快便会好了。”二人关系不错,胜芳有余暇时便也会同锦甯闲聊几句,奴才随主子,姒琹赟从不瞒锦甯的,胜芳自也不会对皇后娘娘管什么“女子不得干政”。

锦甯温声道,“如此便好。这几日本宫也整日闷在宫里,不晓得外头的境况,不知顺文王府如今如何?懿尊公主又可还好?”

胜芳的神色一瞬间变得极其怪异,眼神也略微躲闪,“自然都是好的。”他极快收敛了情绪,又佯作毫无异样地陪笑道,“懿尊公主身份尊贵,哪儿能出什么事。”

锦甯轻声连道了三个好字,又垂下眼睑,难掩思念道,“算算也有数月未见了……”她顿了顿,复而将面上的忧愁一扫而空,笑道,“本宫也是难得多愁善感,你可莫见怪。”

胜芳连道不敢,“娘娘与亲友分隔许久,难免是思情心切。”

锦甯笑了笑,从善如流道,“本宫同懿尊自小一同长大,自然是思念的,至于父亲…”她抿嘴一笑,“父亲若是能助皇上一臂之力,便是最好不过了。”

原以为胜芳会恭维两句便告退,谁料他支支吾吾愣是没接口,最终才讷讷含糊道,“自然,自然,右丞相大人乃高世之智。”

被他这一个“右丞相”提醒,锦甯才仿佛突然察觉到方才违和的不对劲,“右丞相……”她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句,突然怔了下,不可置信地问道,“且等,胜芳,你方才说的朝廷上有左丞相相助…是左丞相,可对?”

胜芳瞳孔猛地一缩,察觉到自己方才说漏嘴了一个称呼,他慌忙要补救,“奴才只是一时不慎”

“不对!”锦甯倏地一下子拔高声音,紧紧盯着胜芳,不放过他的一丝表情,“左丞相?为何不是右丞相?”

她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般,脸色瞬间白得无血色,“不对…不对……为何皇上不让本宫出宫,为何不让亲友进宫探望,为何近日皇宫的气氛总是怪异得厉害,为何一提到顺文王府,你们一个个一个个的总是含糊其辞!”

她辞色俱厉,尾音却已经颤抖得不像样子,“顺文王府出事了,可对?”

胜芳张了张口,不知如何辩解,他知晓甯和郡主聪慧盛名在外,却不曾想她竟会聪慧至此,仅凭一个小小的漏洞便能顺着线找出真相。

锦甯见他神色几经变换,不需要回答便已知晓了结果,头晕目眩地跌倒在地,被慌乱的白嬷嬷与宝念扶着才得以勉强支撑,她低声不断喃喃,“不…不可能…不会的……”

胜芳微微侧过头,不忍去看。

低喃的声音却戛然而止,锦甯忽然捏着手绢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胜芳惶恐地眼睁睁见那绣着小朵含苞欲放浅绿百合苞的雪白丝绢染上了浓重的、发黑的血色,似点点墨汁淋上白纸。

他右眼忽然猛跳,心中的不祥之感几乎要越出喉咙,便见锦甯双眼一翻,突然间失了所有力气般,不受控制地瘫倒地砸在地上。

“皇后娘娘!”

锦甯住的宫殿离乾清宫很近,步辇反而麻烦费时,姒琹赟便只身一人几乎是狂奔过去的,晚冬的寒气儿还没散,他穿着薄薄的单衣便一路跑过去,脑袋该被吹清醒的,可他却乱做一锅糊粥。

太医院正历经大换血,新帝上位,不放心老人自然也是应当的,原本该是新太医来的,可姒琹赟在此刻如何还会顾忌这些,自然还是唤了权重稳妥的老太医来,太医院十几个太医,全部被叫来了。

床榻很大,可到底容不下十几人,最终只有医术最为高明的五个围在床边,小心翼翼地观察情况,其余人自然侯在外头待命。

“怎么办的事?!”姒琹赟抬手便将滚烫的茶盏砸在跪着的胜芳身前,怒喝道,“怎么会让她知道?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么!?”

姒琹赟原本的脾气便算不得好,他性子是温和,被惹毛了却非同小可,只是这人能忍、能装,且历经旁人一辈子些许都没经历过的种种,历尽千帆,很多事情入不了眼自然便也淡了,可如今一看床上面色惨白陷入昏迷的锦甯,他几乎完全控制不住焦躁的情绪。

地上铺了厚厚的绒地毯,瓷杯在地上滚了一圈儿完好无损地停下了,滚烫的水渍却溅了不少在他脸上,胜芳紧咬颤抖的牙关,重重叩首,“皇上恕罪。”

“恕罪?”姒琹赟不怒反笑,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恕罪?朕为何要恕你的罪?这不是第一次了!朕饶恕了你一次两次,可你却再三犯这种愚昧的错误!”

围在床前的几个太医战战兢兢地听着一旁天子的怒火,轮流上前请脉观察,可越看额头上的汗冒得越多,到最后轮了两回,五个太医早就满头是汗脸色煞白,连把脉的手都战栗。

几个人推推搡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眼神不断交换下,德高望重的太医院院判苦笑着上前道,“皇上…皇后娘娘受了刺激怒急攻心,一时郁气瘀滞,心血堵塞,已然严重损伤了心脉,致以心衰、脏气微衰、气血亏损、元气不足……”

他觑了眼皇帝低沉的神色,暗暗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开口道,“此属结代脉…只娘娘的病症严重数倍,怕是至多不过…不过两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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