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被青山白云环绕的道观里一如既往的清幽。 东院里王樱躺在床榻上,被人小心侍候着,她没睁开眼,就已经泪流满面。 青兰惊讶的轻呼一声,“娘子怎么了……” “出去。”元瑎走进来道。 青兰见他面色冷硬,眼神不善,飞快的行礼退下,临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一眼,只见着皇子俯身温柔抚摸床上人的一幕。 她刚走不过几步,就看见远远站在院子口的太子妃,慧靖大公主也在那里。 青兰断断续续听见她们的对话,多半是太子妃愧疚的声音。 “是我害了阿樱。” 苏廷琬站在这里已经有半刻钟了,不是她不想进去,是她不敢进去。 只要想起元瑎当时看她的眼神,她就浑身发麻,冰凉凉的宛如死人,都说六弟是杀神,苏廷琬以前只当人夸大,这次当真见识到了,还感触最深。 她闯了大祸了。 慧靖不好让她一个人在这里,只有陪着她说话。可苏廷琬的话让她实在不好接,毕竟她说的也是事实。 作为好友,慧靖自然与王樱感情更深,苏廷琬只是她嫂子,感情并不深厚,在知道事情来由后更是偏向前者。 此时见到青兰出来,正好精神一震,“屋里怎么样了?” “娘子还没醒来……”青兰回道。 慧靖失望,一旁的苏廷琬着急道:“那怎么办,还是找医师过来看看罢!” “大嫂别急,一个时辰之前道观的医师已经看过了,再等等罢。” 当时出事后她慢了几步赶到,只见着她阿兄抱着浑身是水已经昏迷过去的阿樱,疾步的往道观的医馆跑走。 从昨夜起好友一直就没醒来,她和大嫂进去看看,却被阿兄轰了出来。 慧靖回想出事时兄长的脸色,和被吓的腿软发抖的大嫂,才知原来兄长已经这么在意好友了。 “大嫂不如回院子歇息片刻,我进去看看,阿樱醒了我再派人告知你。” 苏廷琬不走,她不好进去,何况她阿兄现在也不想见到大嫂。 众目之下,太子妃微微一僵,也懂得了其中缘由,适时的道:“那好罢,大妹妹千万记得派人过来。” 慧靖点头,看着她走了以后才进去。 屋里元瑎的声音传来,“为何会流泪,你是梦见了什么伤心至极的事了。” 他舞刀弄枪的手拿着帕子给床上的人擦泪,小心翼翼,万般轻柔。 王樱闭着眼,仿佛听见了他的声音,眼泪越流越凶,却不能说话,渐渐的脸上出现薄薄的汗意。 慧靖担忧无比,“阿兄,阿樱会不会梦靥了。” 元瑎:“去请医师过来。” 他不知对哪里说了句,屋外很快有人出了去。 他脸上的神情有着冷淡之极镇静,“苏廷琬是怎么回事。” 这下连大嫂都不叫了,慧靖下意识看了下周围,还好没有其他外人,无奈道:“这我也不知晓啊,当初大选太子妃,也不曾出现过这种症状。我问了她身边的嬷嬷,也不知道大嫂会有梦游症。” 元瑎不说话。 慧靖:“要告诉大兄么?” 元瑎瞥她一眼,“他未必不知晓。”同床共枕的夫妻,日夜相处,日子久了瞒的再好也会露出端倪。 这其中也能理解,要么大兄对大嫂有情,夫妻之间的私密事定然要隐瞒的,要么是顾忌苏家背后的势力,既然娶都娶了,若是无伤大雅,难得出现几次也就算了。 但偏偏着难得出现几次,就让阿樱碰见了。 慧靖皱眉,这时医师过来了,两人退到一旁,经他查看之后,道:“王三娘子确实是魇着了,待小人让童子煎药,服用一贴就好。” 慧靖看向床上脸色惨白,做梦都轻微颤抖的好友,担忧不已。 元瑎:“那就快去。” 他坐回床边,上下抚摸王樱的脸颊,神情凝重,然后将她整个人托起,抱在怀里。 “阿樱,醒醒。快醒过来。” “你哭什么,哪里伤心,我替你做主。” “阿樱?” 伤心事…… 王樱以为自己还在那场景里,弥漫的大火,烧的她皮开肉绽,血肉焦糊。 她小腿剧烈的抖几下,以蜷缩的姿势抓紧了元瑎的衣物,攒紧拳头呢喃,“阿兄……带我阿兄走……” 慧靖满脸莫名,她看见了她兄长紧皱的眉头,和深沉而复杂的眼眸。 用药后,王樱的症状好多了,逐渐又昏睡去,模样极为可怜,乖巧安静。 慧靖:“阿樱刚才说的是什么话,为何要带她阿兄走。” 元瑎冷脸道:“我如何知晓。日落前,你和苏廷琬回去。” 慧靖不肯,“我要留下照顾阿樱。” 元瑎睨着她,正想闹的慧靖逐渐安静下来。 苏廷琬得知消息时愣了下,同身边自小陪伴的嬷嬷说起这个,一脸担忧,“还是让六弟恨了我,太子若是知道,依他的脾气又要为我夫妻二人的嫌隙添上一笔……”她想想生出无限情绪,又慌又恼。 嬷嬷:“太子妃不必忧心,这也是不得已的事,太子会体谅您的。” 苏廷琬揉着帕子,猛地站起来,“我去六弟那里看看。” 她一意孤行的带人过去,本以为会被阻拦,没想到顺顺利利就到了门口。 看样子王樱还没醒过来,里头元瑎正在和下属交代什么,脸上没一点笑意。 苏廷琬犹豫了下,元瑎已经看了过来,屋里不见慧靖,想必是去收拾了。 “六弟,阿樱妹妹还病着,事情因我而起,我应该留在这里照顾她。况且路上颠簸,怎好让她养伤?”苏廷琬急急忙忙道。 元瑎:“太子妃出来两日,今日应要回宫了。” 苏廷琬吓的瞪大眼,难道自己要背上令元瑎元瀚兄弟二人不睦的债了。 她强撑着笑脸道:“六弟,不如我接阿樱妹妹去宫里,亲自照顾她。” 元瑎眼皮一掀,凉凉的看过来,“不必了。” 苏廷琬:“……” 元瑎不再理她,听见屋内的动静大步踏进去。 苏廷琬被嬷嬷提醒,痴痴的转过身。 嬷嬷提醒道:“太子妃何必求六皇子,等王三娘子醒来就好了。” 苏廷琬反应过来,眼神顿时亮了。 屋外如何元瑎并不管,他只听见了屋里王樱微弱的叫唤声。 床上的小娘子宛若幼鸟还巢,依赖的看着他走近。开口第一句话便让元瑎心上宛如针扎,密密麻麻,“多谢你,把我阿兄送回家了。” * 王樱醒了,慧靖和苏廷琬也将启程回京去。 “那我呢?”房里,她被人用棉被裹着抱在腿上, 背后的高大少年孩子气的道:“不放你走。” 王樱竟也附和他,“这样多不好,殿下让我也回去罢。” 元瑎下颚抵着她发顶,“回不去了,你身子不适,暂时不能轻易动弹,就在房里养着。”他捏捏怀里人的小手,升起一股金屋藏娇的心思。 王樱笑了,娇美的面庞上笼罩着几分淡淡的忧愁。她醒了之后慧靖和太子妃各看过她一次,本以为也要一起回京,她们却要先走了。 元瑎怕她闷着,开了窗户让她看看外面景色。 “我还有要事要办,你就在道观好生休养,等我办完再一同回京。对外就说你和慧靖一起先回去了。” 他考虑到未嫁娘子的名声做了安排。 王樱嗯了声,元瑎一直没问她梦里的事,一心一意照顾她,倒是她自己开口说起来。 元瑎默默听着,神色复杂的问:“你就梦见大火烧家……你阿兄阵亡。” 王樱:“嗯。” 还有梦里两人从没见过的事,她没有说。 元瑎视线越过窗外景色,环着她安慰道:“别怕,不会有这样的事,你阿兄活的好好的。还记得我答应过你么。” 他说会让祖父还有父母兄长回来,王樱自然记得。 元瑎:“调令已经下来,你且等着罢。” 他声音坚定,安抚了王樱心中角落微微的不安。 时值立冬,山上忽然茫茫一片白雪。 王樱被元瑎带出山,又去了荣华寺。 她身旁有人陪着,元瑎去见寺院主持,只等办完事就离开。 天寒地冻,青兰让人讨了石炭放在火盆里烧着,王樱看了不自觉退缩两步,别开目光。 青兰好无所觉的道:“娘子,往年这时候大爷和大夫人已经送信到家里了。” 王樱神情淡淡的应了声,“快了,等殿下办完事情就能回去了。” 她们之间不过提了一件小事,说过就抛在脑后了,等元瑎回来,天色渐暗,屋里开始摆饭。 两人之间的相处自有一股温馨在里头,至少没几个下人见过年轻的皇子给人喂食过。 王樱:“我要自己吃。” 她捂着嘴,被元瑎盯的撇开脸。 “就一口。”勺子里的蛋羹嫩滑无比,元瑎眉眼带笑的道。 王樱凑过去突然问:“主持大师答应与玉机子道长见面了吗?” 元瑎愣了下,不注意被王樱飞快吃下蛋羹,错失了让他食欲大动的一幕,略微失落时索性将勺子和碗放下。 “为何不见呢,佛教讲究渡人渡己,他岂敢擅自了之。” 元瑎近几日办公不曾防范过她,甚至有下属过来禀告也在她身边提起一些要务,就连京中情况也说给她听。 就在他们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京城涌现一批极度信仰佛法的百姓,极端的闯入道观打伤人,甚至还踏进了信仰道教的百姓家中,这股小势力最后被京城护军逮捕。 看似普通平常的事,对天家皇权来说却是大忌。 元瑎:“都告诉你了,该用食了罢。” 他又端起碗拿起勺子,一副虎视眈眈的样子。 王樱:“……” 京城。 雪还不曾蔓延过来,北风萧萧,行人都缩头缩脑。 慧靖回来没立马到自己宫中去,反被姜皇后叫了过去,苏廷琬眼睁睁看着她走,想到她婆婆不怒而威的仪容,担心待会儿会让人过来责问自己。 太子元瀚刚下值,让人服侍着更衣,抬头便见她发愣,想起她刚从道观回来,便随口一提,“长生观如何,可比荣华寺好?” 苏廷琬微微一震,在元瀚疑惑时很快恢复过来,“妾身觉得都各有所长。” 她挤出笑,让宫人退下,自己上前为他换衣服。 元瀚审视她片刻,点了点头,“六弟颇喜好道教,若是真不错也好,不能叫佛教独大了。” 苏廷琬小小答应一声,抱着他的衣服给宫人。 元瀚一身便服让人摆饭,之后就要出去,苏廷琬敏锐的听见宫人给他传话,说是林侧妃身子不适,想让他去看看,登时感到一阵心闷。 在他踏出门槛儿时苏廷琬咬牙叫住他,“殿下,妾身有事要和殿下告罪。” 元瀚停下脚步回头盯着她,那头宫人还在等。 苏廷琬梨花带泪的抬起头,楚楚可怜的望着他。 好在元瀚分得清孰轻孰重,瞥了眼那头的宫人让她退下,自己一步步往回走,留了下来。 官道上的骏马飞扬,背着布包的信使绕过许多巷子,终于停在了王家门口。 王媛今日刚从好友宴会上回来,婢子告诉她门前有信使停留,要进去需得多等片刻了。 她探头一看,随口道:“又是大伯和大伯娘的信罢,三妹妹还没回来,咱们替她先收下了。” 她叫人过去,那信使送的不止有信,还有物品,只是被交代信件更急,于是先送了过来。 来人下马,对马车里的王媛道:“劳烦王娘子和家里人说一声,王太傅等人归期已定,不日就能到京城了。” 王媛一身慵懒的劲儿瞬间散了。 “甚么,我祖父他们要回来了?” 信使:“王太傅和王少师已经启程,特意派我先送信到贵府上通传一声。” 王媛听到确切的答复,忍不住吃惊,怎么会,不是说任期还有一两年吗! 奈何信使还有事不能再耽误,同她道别之后策马离去。 婢子提醒发呆的王媛,“娘子,还是先回府告诉老太夫人罢。” 王媛从震惊中醒来,瞪了她一眼,下了马车走进去。 要说她为何震惊没半点欢喜之意,自然是有原因的,这原因在路上碰见王薇之后便暴露了出来。 看着刚从老太夫人院子里出来的王薇,她道:“二妹妹孝顺,知道趁三妹妹不在可劲儿的陪老太夫人。” 王薇冷脸,“大姐姐甚么意思。” 王媛压低声音尖锐的道:“可惜没用,老太夫人就是偏爱三妹妹,你可别白费心思了。不仅老太夫人偏爱,还有更偏爱她的人也要回来了,依照祖父对我们的严厉,你说会不会知道平日里你怎么对待三妹妹的,又如何罚你?” 王薇被她怒气感染,其中惊讶不少,直冲心底。 “我做甚么了,大姐姐还是想想自己罢!” 王媛冷笑,往里走去。 祖父于她们来说,远不如对太公那样欢喜,概因为小时候因为让王樱受伤的事,被那位老人私底下找来两个儿子,下定结论,一个自私凉薄,一个刁蛮有度,让父亲将她们带回去狠狠教训了一个月。 之后见着祖父都如鹌鹑,威严比之太公,大公无私的可怕。 王薇眼看着王媛往里走,在原地沉默许久,终于动了脚步转身往回走。 不出一刻,王慎和大房要回来的消息传遍了府上。 王樱此时还不知情,她正被元瑎带着坐在马上,往山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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