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玄吉整个人飘飘浮浮的,他朦胧的意识里只知道自己随公主一同铺了崖。那些盘根错节的枝桠倾斜出来,像铁戟般刺破了他香云纱罩衣,就连露在外面的脸和手也被刮的生疼。    后来他坠入了河里,口鼻被牢牢捂住,喘不上一丝气,头脑也越来越浑噩,渐渐就失去了意识,荀玄吉想着,这下自己算彻底玩完,在宫里积攒多年的权势顷刻土崩瓦解,或许自己个还未到忘川河,那位新贵就已经取代他的位子了。    也好,也好,公主会在地府等着他,他也不会孤单,这辈子的未完的姻缘,下辈子再续。这死于非命的,就是讨债鬼,他得追着公主讨要,下辈子让他做个真正的爷儿们,再让她嫁给他,偿还一辈子。    天边泛起一丝薄蓝,让混沌的人分不清是黎明还是昼夜。他在岸边躺了许久,被水泡湿的中衣    严丝合缝的粘连在身上,河水冰彻刺骨,寒是透彻心扉的寒,从脚底攀上脊梁,企图奴役四肢百骸。许久后,他才艰难的动了动身子,不知该庆幸还是失落。活着,权利可以延续,死了,来生前缘再续。可这节骨眼上是不是该想想怎么活过明儿,他抻着身子,四周到处打量,或许是泡多了水,扯着嗓子喊公主,像破铜锣似的,难听的要命。    “公主,公主……”    破铜锣戛然而止,他抻着身子去够不远处躺着的小人,黛珂黑绸缎似的发里满是污泥,原本鲜红明艳的外衣和山水打成了一片,小脸惨白,眸子紧紧合着,看着可怜的不行。  荀玄吉拼了全身力气,手脚并用爬到了她跟前,抖着手去触碰她的肩。    “公主”    没有回答。    “公主”    还是没有。    荀玄吉焦急了,他把人往自己胸口一抱,抖着身子,痛苦呜咽,“公主”    怀里的小人,微弱的动了动,他立刻放开箍锆,用细长的手指掀开扯住黛珂小脸的泥发。他不是没想过,如果再也叫不醒怀里的人,他……他会和她一起死,黄泉路上也要结伴,投胎也要做街坊,他要做她的竹马,成人之时便娶她为妻,一生一世绑在一块。    黛珂半睁开眼帘,艰难扯了扯嘴角,许久后才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话,“荀玄吉,你也怎么也下来了,阴曹地府不要你,你回去。”她这是摔糊涂了,感情认为自己个儿死了,他上竿子殉了情,她可不要,他得重返人间。    荀玄吉抱着她,温柔道,“阴曹地府的判官收了我,要让小人跟着公主一块投胎,来世还许小人和你一道做街坊呢。”    她瘪瘪嘴,呢哝着,“我才不要。”    “不成的,不成的,公主说了不算,板上钉钉了。”    周围暮色合围,天边最后一丝微茫也躲进了暗黑里,穹隆领着零星出来,昼夜正式交替。夜晚山里露气深重,四周鸟兽虫鸣,再待下去于他俩危险更重,黛珂受了重伤,黑暗里瞧不清,可他能感觉到她吁气十分微弱,身体冰凉。    荀玄吉积攒了一些力气,艰难的立起身子,定了一会。他弯下腰,轻声细语,“公主,我们得换个地儿,这里不安全。”握着她的臂就往背上拖。    黛珂似是被扯着了伤口,轻叫出声。荀玄吉顿了顿,伸手去够她的腿,往上这么一抬,总算重心归了位。一瘸一拐的借着月光走。    他看天上的月,看着看着愈发朦胧了,透过水的壳,一切都在颤抖。他拉了拉背上那人的衣袖,“公主,和小人说说话吧。”    这受了重伤的人,在危险的环境里一睡就睡就真的睡下了,再也醒不来。    她沉默了下问他为什么也傻呼呼的跳下来。    他勉强笑了笑,“公主是小人的天,小人想一辈子伺候公主。”说完抿了抿嘴,“不管是在哪。”    她仰在那里,半天没有再说话,黛珂觉得人生停在这一刻也是知足了。    荀玄吉有些害怕,后背上的半天每个回话,他仿佛掏空心思般开始扯他的旧往。    “小人六岁便进了宫,后来就安排在凤栖宫做内侍,芝麻杆高的人,只有扫帚的一半,可每日里还要和宫里的老太监们去扫两仪殿,那时稍有不慎就会被责罚。”他的声音很轻,仿佛在诉说别人的故事。    由于重心不稳,他停下来提了提后劲,有开始道,“公主没瞧着小人被欺负,就见着小人欺负旁人了,这心酸的往事只向您吐一吐。小时候,还是有些乐趣的,下面当差虽累,可好在只累在那几个时辰的节骨眼上,闲暇时,三五成群的都爱斗那促织,运气好也能整个三五两碎银。”    他絮絮叨叨,这样的残枝碎片让她莫名心酸,她闭了闭酸涩的双眼,吁了口气,”阿吉,我想知道你入宫以前的事。”    下面的人顿了下步子,侧过脸瞥她,“小人记不得了……”    荀玄吉依稀记得以前的生活很苦,但到底有多苦,他大致也说不上。    他笑起来,突然问道“公主离宫这些年,有没有遇到个见着顺眼的。”他这话莫名其妙,怎么是个见着顺眼的人,只要不太讨厌,她见谁也都顺眼。思量片刻,像是闹清了他的意思。    “有倒是有,不过……”    黛珂扑在在他肩甲上,上半身硌得有点疼,挪了挪身子道:“有个爱哭鬼,个子高高的还在廊庑下哭,我唔了一声,他却半句话都不搭我句。”    荀玄吉停住脚,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后来呢。”    “没后来了……”    荀玄吉长长哦了声,往小道上走。天特别的黑,怪石嶙峋的半山坡上有一处窄小的山洞,荀玄吉把黛珂安置在洞外一块石头上,抚了抚她的肩,“公主,外头不安全,说不准还有野兽毒蛇什么的,今夜只能委屈你再这过夜了,小人去找火折子,往里探一探,顺遂了,咱就在这安置。”    黛珂抽了抽嘴角,“火折子?殿使大人随身带着。”    他听后用手掩住自己的嘴,笑了起来。    荀玄吉早年就入了宫,这宫里可不都用火折子么,这打火石一类的,他倒是听说过,用没用就不知道了,他有些怅惘,自己精明一世,倒是和前朝那些酸儒没什么两样,被人伺候惯了,这自救和自理能力就漏洞百出。    黛珂忍着痛从石头里摸了摸,翻找出两块小白色的石头子,“这是打火石,两边敲打几下,就有火星,你去那边找点干草。”    他应了声,佝偻着背,整个人趴在地上摸爬,看起来落魄又滑稽。掌管后宫多年的监官,哪里想到会有今天。荀玄吉不似黛珂习武多年,这听力眼神都比一般人要强些,这能在朦胧和黑暗里胡乱的扣一些发干的东西。    借着打火石,干草很快就点燃,照亮山壁的一小片,荀玄吉往山洞里这么一探,只扑腾出几只黑兮兮的像是蝙蝠的东西。    他往返又把她背在背上,拿着撕裂曳撒和杂草混成的火把子往里走,洞很小也不深,大致只有庑房那般大,可对两人已经足够。    山洞里堆砌起了火堆,荀玄吉屈着身子,把黛珂的腿放在自己一条腿上,“可是摔下来的时候扭伤了脚?”    她点点头,随即要把脚抽走,“无碍,明日就好。”    “别动,让小人看看。”他双手箍住她的脚,顺手就去扯她的鞋袜。    女人的脚自古只能在自己丈夫面前见光,这荀玄机公然要看,让她平日里淡定的人,也有些无措。    黛珂是天足,没有像大梁贵族女人那般从小裹足,他见过那些女人羊蹄似的小脚,站不稳,总得旁边有个撑着手臂的。    大脚好啊,大脚江山稳,这镇国公主一双大脚丫,这戎狄多年才不敢入梁半寸。  大脚丫子见了光,没有珍珠蓓蕾似的脚趾头,白嫩高跷的脚背,有的只是满目疮痍,青筋暴鼓,这是一双经过千山外水的脚。    黛珂瞧着自己一双难为情的大脚,不好意思的往后面躲,“别看了,又不好看,我要穿鞋了。”    “别介,小人稀罕的紧,没有一处比公主更美的了。”他俯下身子轻轻吻了她的脚背,让她不禁打了个机灵。    “你……”    外面夜色正浓,却突然下起了雨,摇摇飒飒的往里钻,黛珂缩在角落里,脸色有些难看。  全身的衣裳浇湿,山里寒气重,她背上的上一直发痛的厉害,她刚才强打起精神,可这伤在背上,她自己瞧不到,也不知到底被砍成什么情况。    半夜里,她开始发烧,迷迷糊糊的,荀玄吉抱着身子坐在她身旁,睁开眼轻轻碰了碰她。“公主”    她没有回答,荀玄吉觉察到不对劲,轻轻摇了摇她。    黛珂耸拉着脑袋,牙齿上下打着架,“好冷……冷……”他用手抚了一把她的背,手里被泥沙血水混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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