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第一天,倪青睡的昏天黑地的时候被一阵说话声吵醒了。 她睁眼费力的跟温暖的床铺做了一番争斗后开门走了出去。 来的人是她那不着调的外公,跟唐湘音面对面在客厅坐着,连倪青跟他打招呼都没回头。 倪青神游天外般的去了厨房倒水喝,边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内容很单一,也在预料之中。 讨债人上门了,只能上门找女儿来救急。 这样窝囊兮兮的画面已经纵贯倪青十几年的人生,看的多了,也就麻木了。 她不懂,赌博明明让这个年迈的老人失去了那么多,为什么还能待初恋似的不离不弃,是不是真的只有等到带进了棺材才会彻底消停。 她听见唐湘音在那边说:“爸,我现在还叫你一声爸,你怎么让我连个年都过不好。” 唐忠林口腔里像堵了一层膜,说的什么没听清。 不过能让唐湘音说出这话来,明显是闯新祸了,债台高筑的情况下,显然又往上堆了点东西。 唐湘音说:“我也没钱了。” 一来一回的又扯了好半晌,唐忠林突然面红耳赤的吼了句:“你们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我去死了吗?” 倪青闭了闭眼,突然涌起一阵悲哀。 然而这一天的闹剧并没有结束,唐忠林离开后没几分钟,突然冲上来一帮人,凶神恶煞的男人。 个个拧着一张脸将讨债这活干的得心应手。 付言风是听到动静跑下来的,随后加入战局,新年第一天难得能在床上瘫一瘫,砖不用搬,结果光抗揍了。 唐湘音白着脸一把将付言风扯到身后,拳头呼啸而来时付言风眼疾手快又把这个妇人重新扯回自己身后,两人莫名其妙在这个暴风圈了打了两个转。 唐湘音叫道:“你们不是来讨钱的吗?讨钱也得有个讨钱样子,你们领导人就是给这么放话的?” 有人拽了把身边正往柜子上踢的人,要笑不笑的看着唐湘音说:“别跟我装文化人,我们个个大老粗,压根听不懂你们话里有话的道道。我这么跟你说吧,你那老爹前后欠了我们十万,数不大,原本也懒得这么跟你们较真,谁叫那老头好果子不吃偏要犯贱,到现在还想着来我们这偷粮,这就怪不得我们了。” “他说了有个能帮他还钱的女儿,今天就能把钱交出来,所以我们跟着来了,这能怪我们?我们拿我们自己的东西还能有错?”男人摊手,“搞笑来的?” 这就是一个坑,空手套白狼的常用伎俩,寻着那些饥饿难耐的赌徒,凭着一张嘴一个手指头就把钱放出来,跟放饵钓鱼一样,借款数额足够大了,也就是收网的时候了。 随便一个人都知道,凭一个糟老头,有屁个钱,为的还不是祸害家里人吗?蚊子小也是肉,能拿一点是一点。 这些弯弯绕绕彼此都清楚的很,但能上哪讲理去,愿者上钩就是有人没脑子怪谁去? 付言风这时开口说:“钱什么时候借出去的我们都不知道,这么突然上门都没点心理准备,这也不能怪家属来不及反应,各位大哥要么宽限几天。” “你谁啊?这家有你说话的份?”男人吊着眼审视着眼前一脸淡漠的少年,他可还记得这人从上面冲下来时鸡飞狗跳的画面。 唐湘音说:“这我儿子。” 男人愣了下,又“噢”了声,也不知道真信还是假信:“是少爷啊,那也行,就给这小伙子份面子,过几天我再来!” 本来也没想着真能拿到什么钱,来这闹一场更多的是给个警告,给这帮安纪守法勤勤恳恳的小伙伴们泼身冰水,提个醒罢了。 闹剧开始的莫名其妙,也结束的迅速干脆。 付言风关上门,隔开了外面不少观望的八卦视线。 玄关处的损伤不大,毕竟涉及范围小。 倪青靠墙坐在地上,右脚脚踝肿了一圈,她木然的盯着地面,始终没吭一声。 唐湘音粗鲁的抹了把脸,俯身将倪青给拉了起来,拖到沙发上。 然后转身走去卧室找伤药。 付言风帮着收拾了一下狼藉后跟着坐在了另一边。 唐湘音很快拿来了伤药喷雾,给她卷着裤腿要上药,倪青被刺了一下似的缩起了腿,哑声说:“我自己来。” “疼的厉不厉害,要么去医院?”唐湘音说。 倪青摇了摇头,拧开盖子往伤处喷了一圈,刺鼻的伤药味迅速扩散开来,她搓了搓手,有点热度后敷上去开始轻轻的揉。 她的表情好似被冰冻,揉面团般无任何变化。 唐湘音站着看了会,见她做的有模有样也就放了心,脱力般的坐到旁边,有了多余的心力分散到别处。 她看向付言风,勉强扯了下嘴角:“今天麻烦你了。” 付言风说:“没什么。” 如此场面与他而言跟家常便饭没什么区别,他把视线调到倪青身上,他觉得这个人眼下的问题才是最大的。 上辈子他隐约得知倪青的家庭情况似乎有些复杂,但并没有机会详细了解过,现今才明白他们两其实并无二致。 “妈。”倪青突然开口叫了声。 把是妈不是妈的全喊的转了头看向她。 “这事你揽不揽?”她问。 药水喷多了,她抽了张纸巾在那擦,擦着擦着就出了神,面无表情跟没开过口一样。 有些人是这样的,记吃不记打,将惹是生非干成人生最具成就的事业,他的任性妄为只因为明白总有人帮他揽下那一堆屎一样的烂事。 有人提供后路,他就有资本继续闯祸,他把自己的潇洒放浪建立在别人的焦头烂额上,这种事要放别人身上,倪青会仍一句“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活该”,但这事现在活生生扔在了自己身上,她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 唐湘音没做声,她也明白这是个无底洞,但难道就放着唐忠林去死吗? 倪青说:“你有想过为什么他到这个年纪还这么有恃无恐吗?因为有你一天到晚给他擦屁股,你每天过的跟过劳死一样的给他还债,难……” “成了!”唐湘音打断她,脸色不怎么好的说,“脚伤了就回屋休息,别再这继续添乱。” “添乱?”倪青抬头看向她,两母女这么多年基本没有争吵,每次要有什么争论百分百都围着这些屁事。 倪青抬手往外指:“你想想真正添乱的是谁吧,你现在冲我吼?为人子女尽孝道是应该的,但做人不能愚孝!” “你现在教我做人了是吧?”倪青的话等于狠狠的撸了把唐湘音的逆鳞,道理谁都懂,早些年她也想过让唐忠林自生自灭算了,那一次唐忠林少了两根手指,就现在唐湘音都记得自己父亲满手是血的画面,她满怀歉疚和后悔,脑子里都是一家子在那嚎啕大哭的情景。 她生来就背负了这样的家庭,这并不是她能选择的,她能怎么办? 不过唐湘音吼了这么一句后也没了别的话,愤而起身走人,将门甩的震天响。 这是倪青十六岁的第一天,开场热闹又可笑。 安静许久后付言风说:“应该一根根点的。” 倪青一开始没听明白,愣了两秒才懂了他的意思,有点想笑,嘴角扯到一半又抽筋似的僵在那边了。 她最后叹了口气,由衷的说:“居然把你刺激的都会开玩笑了。” 付言风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但想到两人的家庭对比,倪青至少还有一个唐湘音,比他好了不止一点点。 他便说:“其实没什么的。” 倪青:“是,十几年都这么过了,我都习惯了。” 他们就这么在客厅干杵着蹲蘑菇,也不知道唐湘音什么时候回来,付言风想走,瞟了眼倪青的腿又觉得现下走了不太合适。 后来从倪青屋里搬出一堆卷子和课本一起在那埋着头学习。 到中午时付言风掌勺做了几个菜。 偏辣偏酸的重口味,就像按着倪青喜好的模子做出来的一样,她心下吃惊,拿筷子夹着吃了些,这个吃惊程度又被往上拎了拎。 不知道是因为她看付言风看顺眼了,还是说昨晚他脑袋往自己肩上轻轻的一磕,磕出了化学效果,她当下莫名其妙觉得付言风居然处处都往自己喜欢的方向长了。 不过这样的变化都被她很好的按在表情最底下,一丝一毫都没给漏出来。 只说了句:“挺好吃的。” 付言风点点头:“那就行。” 也就没了别的话。 饭后付言风收拾着要去洗碗,倪青觉得不好意思,自己不过是扭个脚,又不是彻底废了,让人鞍前马后的实在过意不去。 她伸手拦着表示自己来。 付言风说:“坐着吧,你一看就是平时没怎么干过活的。” “你从哪看出来的?”倪青说。 付言风看了她一眼:“我又不是第一次来你家吃饭。” 然后端着一叠碗盘走去了厨房。 倪青一瘸一拐的跟在他身后走了过去。 厨房不大,少年长身玉立的站在水槽前,衣袖往上扯了些,露出一截短短的小臂。 流动水下是他动作着的手,但可能是因为最近搬砖搬得有些狠,带了不少细小的伤口。 倪青想,画画的手不该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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