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樾绕过屏风走进两步,看见是个年轻婢女,手上半举着长柄的炭斗,背对着他在熨衣裳,身形看着极为熟悉。    如钰听见脚步声,以为是卓媪喊她去休息,头也不回的道:“卓姨您老先去睡罢,我再过一会就过去。”    再烫了两褶不见回声,如钰回头,见是江樾,脸上有一丝惊讶,但很快反应过来,稳稳地福了一礼。    卓媪不是说都这个点了,樾三秒这厮肯定在衙署歇下不回来了嘛,怎么竟还回来了。她也是蠢,卓媪说要在搬出去前,把正屋里头匣子里的衣裳袍甲都挂出来,能烫的烫,能擦的擦,总要在她走前理上一遍,她自然是在旁帮手的。江樾的衣服不多,但是袍甲之类的不好打理,一打理起来这活就细致了,还耗费时间,如钰是个不做活还好,做起活来就是个不做完不舒服的性子,也不可能让卓媪一把年纪了陪她熬着,是才在正屋待在了这个辰点。    如钰面上挺稳得住的,心里悔死了,改明要在自己脸上戳几个字,我是强迫症,都别来烦我。    伯母派来伺候的人,原来是她。江樾一皱眉:“怎么是你,卓媪呢?”    “刘夫人听闻小男君受伤,挂心的很,派了婢与另两人来府上帮手。卓媪在角房歇下了。”    话音倒是四平八稳,如钰默默给自己的心态点个赞,对自己道,越是这个时候,就越不能做出什么心虚气短的姿态,要是他真开这个口问她,她就实话实说,那日是去连山取水了,毕竟那日她和管事说的去山上的话,好几个人都听到了,江樾但凡有那个闲情,派人往庄上一问就都出来了,旁证的嘴堵不住,这谎就扯不起来。    但就是她,去了又如何,人家早早地就下来,只是因为有事回了城里的有间食肆一趟好嘛。什么女子,什么胎记,才不是她呢,脸都被遮住了,皮肤颜色又差那么多,她脸上的药粉抹得严实着呢,她怕啥?    总不能别人还没问你,气势就先矮去三分吧?这样想着,如钰顿时觉得自己底气十足,连背脊都不禁挺直了两分。    然而听江樾来了一句“抬头说话”,如钰头还没抬,手上就是一抖,炭斗里的炭块往一块倾斜,她忙装作要维持平衡的样子,头是略抬起来了,眼睛还盯着炭斗,一瞬不瞬的。    江樾本是想着此女虽然行事不太着调,但伯母会派遣来的,想也是看中了她的厨艺,安排过来照顾仲麟的,伯母的一番心意,本也无妨。至于阴差阳错的被福伯安排到西院来,想必也是卓媪要搬出去,一时抽不出人手来的缘故。本也没打算说什么,想让她出去了。    此刻见她明明出了错,还端得一副屏气凝神,四平八稳的样子,觉得有趣,原本因为忙了一天,灌了太多正事,又被一些困意糊住的脑袋一下就有些通了,江樾想起山上遇上的那个来历莫名的女子,脚上往如钰处逼近了两步。    因他靠近,下意识地抬头的如钰,与他对视一眼,心就打起了鼓,方才升起的一股子劲全散了,如钰感觉自己握着炭斗手柄的手心在出汗。    隔着两丈的距离,见她受惊般抬起来了头,一双望着他眼睛,看着像极了在他箭尖底下瑟瑟发抖的麋鹿,江樾一看就不想迫她了,便清了清嗓子,听见自己问她:“这个辰点了,宵食可还有?”    “婢去前头瞧瞧,若有替您那拿一些。”    如钰心里谢了一身老天爷,心道快撤快撤,炭斗一放,将熨了一半的袍子展起来平铺在架子上,便往外走,脚风那叫一个快。    江樾看她背影,心道,他还没说吃什么呢,溜什么呀。    到了前院厨房,灶眼只留了一个,预备着两位男君要热水洗漱的,如钰一说,厨娘已经歇下了,守着灶的只管添柴,要他上灶是绝不能的,自然只能如钰动手。    都这个点了,再做什么工序复杂的,如钰也嫌烦,剥了几只下午做饭时没用完的活虾,打了个蛋,调了碗汁,简单做了个类似焗饭类的东西,比盖浇的干,比炒饭清淡一些,此处用的还是菰米,如钰看没见过后世的大米,这种米更硬一些,米粒比她见惯了大米长很多,嚼着有点像锅巴。    反正焗饭吃的也是就是个味道,如钰想着煲仔饭也挺好吃的,这个应该也不会难吃,做了焗饭,想着干吃饭太单调,又把两颗黄桃压了碗汁。    她刚来,这时候的厨房自然也不会有什么趁手的用具,如钰为了弄这一杯黄桃汁,费了老劲了,当世也有拿瓜果入菜的,直取汁水用的却是不多,如钰这般费力,心里想的是西院里那位大爷吃了她做的,吃人嘴软,其他的有的没的,就别再多问了,阿门。    端到江樾面前的,就是红黑绿三种颜色的焗饭一盘,边上一杯黑陶蝠纹杯里盛着的黄桃汁。江樾也是有些饿了,取箸夹了便送到嘴里。    如钰有心说一句,焗饭什么的,用勺子吃比较舒服,好险忍住了没多这句嘴。折腾了一天,她也有些累了,万幸江樾江大爷目前也没什么问她话的意思,那就等他吃完,她收拾了桌案,回屋睡觉。    如钰没有等多久,江樾这种吃惯了战时饭的人,习惯了被打搅饭时,动起筷子十分迅速,因着菰米饭滋味特别,虾仁鲜,鸡蛋嫩,本有些硬的饭粒被这些滋味包裹起来,进了嘴里更能嚼出米的余香来。    于是江樾一点不剩地用完了一整盘虾仁焗饭,桃汁倒是不多,喝了两口就放下了,但也没让如钰收走,也不知是想待会再喝还是不想喝也不想倒了浪费。    如钰也懒得猜他心思,打了案盘,收盘收筷,快速撤离。到门口时,如钰顿住脚步,往床榻的方向望了一眼,略一犹豫,察觉到江樾的眼神扫过来,犹豫什么的顿时不见了,抬脚迈过门槛就是一阵疾走。    吃饱了,人难免疲乏,江樾解了腰带靴子,便往床上一躺,阖上眼睛想了一会正事,许是吃的多了,睡意始终不来。江樾在床上翻了一会,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刚才的那个婢女,临走前往他床上瞟的那一眼了。    她是想看什么?看方向是看他的床。床是样式普通的架子床,除了被子枕头加一层薄褥子也没有旁的,根本没什么值得看的。    如今是五月,他的床顶架也没挂帐子,也没换席,盖一床薄被子还有些热,江樾身子一翻,一脚将被子踢开偏一头睡去。这一踢,他忽而明白过来了,她刚才看的就是这床被子,往常卓媪不管他回不回,都会替他把被子铺了,她刚来,必定是听了卓媪吩咐,又有些认生,故而有此一望。    这婢女应该是在犹豫,要不要来动他的被子。    多年行军,多少艰苦的环境他也遇过,天被地榻,长叶盖身的境况也不是没有,他也已习惯凡事自己动手,近身的事也不必旁人如何伺候,卓媪是跟过母亲的,平日侍候他很是细心,铺床叠被等事由她来,也是一份心意,他也未曾觉得什么,今夜换成这个婢女,似就有几分不同了。    想到她那双白的细藕一样的手碰过他的杯子,再去碰他的被褥,江樾没来由的就有一种异样之感。他的思绪飘到那日在林中遇过的,那个衣衫不整的女子,以及那敞开了衣领露出的一片肌肤,和被满头乌发遮盖的面容。    黑暗中,江樾的眼睛一下子睁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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