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前厨中来自高府的两笼活的鸡鸭,发出数声鸣叫,起了个大早正忙活着的厨娘,怕鸡鸭吵叫烦到后头的两位男君,提着刀走过去,杀气腾腾地往鸡笼旁一站,扑腾鸣叫的两笼鸡鸭顿时安分下来,厨娘威胁道:“都安静着,还没轮到你们放血呢。” 来替男君提早膳的卓媪,听着笑道:“大清早的,你和这帮子畜生置什么气呀?” 府里来了个会厨的,厨娘干活比从前麻利不少,见了卓媪忙迎上去,主动接过食盒,帮着把一盅粟米粥,一盒饼饵,一碟子片好的蒸羊肉给装进去,卓媪接过正要离去,却被厨娘叫住。 “高府来的婢女,会厨的叫玉娘的那个,昨夜往我这来了一趟,听烧柴的九叔说,昨夜里做了盘菰米饭,颜色霎是好看,想来滋味也不会差,应是对了男君口味了,端回来机会没有剩的。若是方便,便让她多来来这,也教教我,好让我这老婆子也长进长进。” 高府和原本的厨娘杀夫的事,卓媪也略有耳闻。杀人这样的大事禁不住传,纵然刘夫人下了命令禁言,也总有一两句细枝末节的流传出来,因而卓媪对于如钰和高府的厨娘不太对付的事,自然也就是知道的,对于厨娘有有此一问,倒不担心,都是老宅出来的,一把年纪的人了,早歇了争功讨赏的心,加之那玉娘就是来帮手的,也不会在府上长待,再与本府中人起什么差事长短的争端,这厨娘有此一问,想必也是想多长进自身,让两位男君吃了满意罢了。 于是道:“这个方便,左右男君回来的也不多,正想让她午食后给小男君炖汤呢,正好来与你说话。” 厨娘连连应好。 夜里睡得不足,早起精神倒也不差,卓媪端早膳回西院时,江樾已经在天井旁打完了一整套拳,正就着一桶井水,拿布擦拭着佩刀的刀刃。 这明晃晃的家伙什不管见过几次,卓媪还是觉得腿肚子发软,江樾见是卓媪,便将佩刀一手,接过案盘,扫一眼上头摆着的朝食,便知是府里厨娘的手笔,与那名叫玉娘的婢女无关,想到昨夜的那道颜色好看的菰米饭,江樾捧着案盘,往角房处看了一眼。 卓媪上前帮着移门,顺着他目光解释道:“这孩子是个手脚勤快的,昨回来晚了,辰点太早有些起不来床,我便让再她多睡些。” 江樾收回目光,无甚不可地没什么表示,与卓媪两个进了正屋。 卓媪立在一旁,看过江樾吃着朝食。夜里吃的多了,朝食便不大又滋味,江樾用的便比平日少一些,用了一多碗的粟米粥,两块饼饵,便放了筷子,卓媪看在眼里,绕到屏风后头,将挂了一夜的葛布袍子取下来,捧到江樾身旁便退了出去。 江樾换上袍子,系好腰带,提了佩刀便要出门,正屋门边上站着的卓媪跟上两步,说了自己今日就要搬出西院到中庭后头花房去住的事,江樾点头:“若有不便,尽管和福伯去说。” 卓媪微笑,上前一步,略有些犹豫地开口道:“多谢男君,还有一事,本不该我老婆子来多这个嘴,但往后也不在男君身边伺候了,便容老媪再絮叨一回。” 江樾止步,心中明白她要说什么,没听就觉得抗拒,但卓媪曾是伺候过母亲的,又是在老宅守了多年,这样的忠仆,他不愿撅了她的面子,是故心中如何不耐,仍是站住了听她继续说下去。 “男子二十受冠,成礼娶亲,本是应时之事。男君前头事再忙,身边事也需打算起来。自然,男君所娶的正妻为哪家女子,是轮不到老媪多言的,但近身伺候之人,收用一二自当是无妨的的。若真有一人,在您身边知冷知热细心侍候,老婆子走了也好放心。您若有意,便让福伯往高府上递个话,刘夫人早有此意,必会赶紧替您张罗起来。” 前头都是听惯了的话,江樾就和刘夫人念他时候一样,一耳进一耳出也就是了,听到后来近身伺候之语,又提到高瑾的母亲,平日在生活琐事上对自己多有照拂,娶亲之事上也十分上心的刘夫人,自然而然想到了她送来的,此刻正身处身侧不远处角房正晚睡不起的婢女玉如,话语叠加,很难不让他联想到将这婢女收用之事,怪异之感顿时萦上心头。 此婢曾是江幸派到白太后身边的细作,当日因图方便,将其拘在了高府,由高瑾命人看管,后来发生了张熳对其用刑逼供之事,虽后续发展正与他预想相合,但这个女子受了委屈,遭了苦楚,也的确是受他所累,是故当她求到刘夫人处想要出府之时,他也答应了,虽限定其只可在庐江城内行走,平日也派人盯梢一二,但对其所为已可算是大为纵容。 及至后来,经刘先所报,加上仲麟讲述,他得知了酒肆中因他而起发生的一场闹剧。 江东士族对他多有不服,这一点江樾是知晓的,只未料到仲麟在幽州待了几年,文采长进不少,而那女子语锋激进,为他辩解,詈骂他人,一张利嘴也是出乎他的意料。 随后那婢女所开的食肆被砸,徐王薛杨却是各自派人上门送礼向仲麟致歉,他命一收收了,也并未对任何一家有迁怒责怪的打算,对于这些士族,他是势必要弹压一二的,但绝不是现在,近阶段自然是前方的战事要紧,如今动手,后方必将不稳,他行军在外,无法两头兼顾,等战局一稳,处理之时,若有必要,清算一二也不失为一个直接利落的手段。 而那婢女失了容身之所,又欠了伯母银钱,便又回了高府,少瑜不日便将娶亲,伯母也在别院,想来要住上一段时日,人口一杂,再将此细作之人放与高府便不太合适了,原本伯母不送她过来,他也有意将人要来江府,看管着再做打算,倒也是未料到福伯卓媪两人不知内情,直接将此女派到了他的住所之中。 其实对此婢他早已没什么戒心,毕竟一个小小女子,进不得衙署偷取文书,入不得军营描画阵法,手无缚鸡之力,身无伏潜之能,所行所能,若说是在白太后那样的贵妇身边,看管传话,倒还尚可,若说让她于千里之外传递消息,就不免有些太看得起她了。本打算再观察一段时日,若是无甚异样,便放她自由,但自春祭那日于山中遇上红色胎记女子,纵然只是惊鸿一瞥,也觉两人有六七分的相似,若真为同一人,那身为婢女,易容改装,掩藏胎记,其身份便大有可疑了。 一想到这婢女有可能与山中遇上的女子是同一人,再听卓媪所言的收用之语,江樾的面色渐渐古怪起来。 在卓媪看来,江樾的神情不似以往那般听过开头便十分不耐,倒似是思索之后,显现的不可置信的荒谬之感。 江樾随意扯了两句推脱,便往东院看过江棱,出府而去。临出门前,吩咐福伯派个得力之人往高府的庄子上走一趟。 往常高府常有实鲜的蔬果鱼肉送来,但江府所用大大头还是往别处采买,两府的交情虽好,去了庄上采买,价钱也是明算的。江樾有此一说,福伯便以为他是命人采买些滋补吃食,给江棱补身,不料他道:“顺道问一问山药枣仁糕的做法,回头让厨娘学了,做些给仲麟尝尝。若是庄上人说不会,便多提一句,道高府中有婢女精于此物,春祭那日便做过一次,问问可有印象。问不出也不过是闲话一篇,让人说话记得客气些。“ 福伯应了声诺,正奇这没头没尾的都是些什么,江樾又道:“顶替卓媪的那个婢女,你看着些,让她......” 江樾这一顿,福伯便抬头看他。 “让她......罢了,你便看着些就是了。” 不等福伯应诺,江樾已接过马夫递来的缰绳,跨马而上。 卓媪推开角房的门,见如钰还未醒,将昨夜便收拾好的行装一拿,自行出了西院,往中庭后头走去。 到了花房外头,福伯正在等她,见状道:“言语一声,便喊人过去帮你了,这把年纪了,也不怕闪着腰。” “几件轻巧的包袱皮,能重到哪里去。”花房是前两日便收拾好的,也不用如何打扫,卓媪将行装往花房里头一放,和福伯一道坐到了只长了几处杂草的花圃外头,两人搬了把矮墩,福伯捧了一碗温酒,卓媪倒了一碗羊肉汤,絮絮地说起了话。 “我前头和你说过的话,你提了吗?” 卓媪点头又是一笑:“我提了,但那管什么用呀,男君自个就没这个心思,我就是再往深里说,又有什么用呢” 福伯叹了一口气:“我前日听闻,薛家的二公子在乐坊闹事,将乐坊都给砸了,为了一个男伶便闹得满城风雨,家学都不知学去了何处。这也是奇了,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男君这般自然比那薛平不知要好上多少,但就是太好了,也总让人发愁。” 卓媪喝下一口汤,好险没呛出来:“行了你呀,越说越不像样了,你怎么不说还有老而无耻之人如江幸那老贼,见不着女人就走不动道的呢,外边怎么传的来着,‘一夜可连御十女,三日不见女色则食无味寝难安’,可别什么不入流的都来和我家男君比,比的上吗?比什么呀?” 福伯呵呵笑着,小口地抿着闻酒:“是咯,江幸那老贼提他作甚,当年若不是他......夫人也被......” 两人本乐呵呵地说着话,说到此处声音都低了下去,卓媪喝下一整碗汤,忽而道:“你说该不会是因为夫人当年的事,加之又憎恨江幸,男君才对此间事这般抗拒?” 福伯本是慢悠悠地蹲坐着的,此时一下直起身来,身子还有些打晃,卓媪连忙去扶他,福伯道:“你这话恐怕是说到点子上了。” 卓媪本让他慢着些,此时叹道:“若真是这般,事情可就难办了,若是夫人或是本家有什么亲近的长辈还在也就罢了,咱们两个做仆役的,仗着年岁多句嘴也就到头了,难不成还能帮着男君张罗此事不成。” 福伯一头想起了今晨男君最后那没头没尾的吩咐,总觉得没准有些眉目,嘴上却道“是呀,这可难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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