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李老太就起床了。这是她几十年来养成的老习惯。到了要干活的时候,哪怕天再冷,她总能准点起来。 “那个赔钱货,跑了也好!”李老太抱怨着从隔壁的灶间打了盆水进屋。听到几个知青说昨晚在山上失踪的人都回来了,她也没多想,一心只想着要去问姜红爹娘要回自己给的彩礼钱,觉着得早点要回来才行。 “娘!“李虎见李老太走进屋来,连忙和她说道,“姜红回来了。我刚醒来时候,她就躺在我边上,怎么叫都叫不醒。” 李老太一听姜红居然有脸回来,立刻气不打一处来。她放下水盆,直冲进里屋。 “还有脸回来睡觉,怎么不死在外面!”李老太骂骂咧咧地跑到姜红床边,上手就要把她从床上扯下来。 姜红被李老太这么一扯,本来面朝墙的头蓦地往外一歪。李老太一见到姜红的脸,吓得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正好撞在李虎的身上。 “这,这不是,”李老太颤巍巍地指向床上的人,“不对啊,那个人已经没头了啊?” “娘,你说什么?”李虎听不懂李老太的怪话。他看了下姜红那边,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闹不明白李老太到底被什么给吓的跟失了魂似的。 李老太定下神来,再一次看姜红那里,一切如常,哪里有什么“不该有的头”啊。 姜红睁开了眼。她直勾勾地看着杵在门边的李老太和李虎,突然间,笑了起来,笑得他们头皮直发凉。 “还不快去干活!”李老太壮着胆子喊道,“也不知道哪里鬼混去了,还有脸笑!” 姜红既不争辩,也不气恼。她的脸上始终挂着那瘆人的笑容从床上下来,乖乖地跑到外面干起活来了。 一见到姜红顺从的样子,李老太原先的跋扈劲立刻又回来了。她骂骂咧咧地冲着姜红指指点点,让姜红干这干那的。这在以前,姜红虽然也都会做,可做的时候都是苦着一张脸的。姜红的脸色越是难看,李老太心里便越是痛快。但是现在,姜红居然是一脸的不在乎,这让李老太好似将拳头捶在了棉花上,气倒都撒不出来了。 当天下午,李彩听说姜红回来了,立刻跑了来看。 “娘,”李彩给李老太出主意道,“虎子都多大了。他媳妇现在不能生,得赶紧再给他找个新的啊!” 李老太点了点头,她朝里屋看了看在炕上睡着的李虎,又看了看正在外面干活的姜红,赞同李彩的话道:“对,得赶紧把这个退了,让她爹娘把彩礼钱还回来。哼,不让她们赔我们钱,也算我们仁义了。” 商量完后,李老太和李彩半刻都没耽搁,立刻跑姜红爹娘家去了。 李老太和李彩刚一进姜红娘家的门,没半句客套,上来李老太就是一句:“你们闺女都生不了了,把彩礼钱退回来,我们李家不要你们家那个赔钱货!” 姜红爹一听李老太的话,恨地就想把拳头往李老太的脸上招呼。姜红娘好不容易才把姜红爹拉住了,让李老太和李彩进屋说话。 “我们闺女还不是被你们折腾成这样的?”姜红娘哭哭啼啼地说道,“好好的一个黄花闺女到你们家……” “谁不知道你们闺女啊,”李彩嘲笑道,“哪儿来的黄花闺女啊,别不要脸啊!” 姜红爹娘一听李彩的话,自知理亏,立时羞红了脸。 “钱我们不会退,”姜红爹把心一硬,他想着事已至此,可不能让姜红再离婚了,要不然就真的在村里抬不起头了,“嫁到你们家,就是你们的人了。在你们家,要打要骂那是你们的事了,她是你们李家的人,和我们老姜家,没关系了……” 姜红娘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一味地坐在旁边哭。 李老太和李彩跟姜红爹娘争论到了天黑,也没把付出去的彩礼钱要回来。她们只能悻悻地回去了,临走前还依依不饶地说过几天要再来理论,不把钱要回来怎么都不会罢休。 回到家,李老太先李彩一步进门。 “虎子!你在干什么?”李老太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她见到李虎竟然将厨房里的菜端进里屋,恭恭敬敬地给坐在炕上的姜红盛了碗饭,让姜红先吃。那饭菜都是她和李彩出门前准备好的。 “娘,”李虎满不在乎地冲着外面的李老太喊道,“锅里还有点菜糊糊,你和我姐凑活着吃吧。” “呦,虎子,怎么那么偏心,就让我和你娘吃这个啊?”李彩在外面不冷不热地说道。 看到对自己毫不理会、只顾着在里屋和姜红亲亲我我的李虎,李彩满脸的不高兴,冲着李老太直撇嘴。 李老太心里暗骂道:“真是个不要脸的!” 她正要发难,李虎又冲着她们喊了句:“这儿是我家,以后别老随便就进里屋来,要吃饭都在外面小板凳上就行了。” 李虎自小到大,还从来没这么对李老太讲过话,语气里满是厌恶和不耐烦。 听到李虎这样和自己说话,李老太只觉得脑子嗡的一下,心痛地好像立时被揪起来了般。 姜红偷偷的瞥了李老太一眼,神色里满是对李老太的挑衅。 “看到她们,”姜红娇滴滴地冲着李虎撒娇道,“我都恶心死了,饭也吃不下。” 一听姜红的话,李虎赶忙顺从地回身来关门。见到愣在外面的,过去与他最是亲密的母亲和姐姐,李虎皱了皱眉,仿佛和姜红一样,也觉得她们恶心。 砰地一声,门被狠狠关上了。 在关门的一霎那,李老太看见姜红又露出了从早上起便一直挂在嘴边的那抹瘆人的微笑。 姜红张了张嘴,冲着李老太和李彩无声地说了句:“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庄一拂一天都没来找胡丽。据说他整天都陪着马良齐,要么是陪他给朴主任看病,要么是带着他在山上附近走走看看。 胡丽乐得清静。回来后,她在家里休息了大半天,直到夜幕降临,才从屋里悄悄地出来,又往山上的黄皮子洞跑去。 打从听到马良齐说的李腾的事后,胡丽便一直觉得那“李腾”或许就是石室的主人。她想再去看看,说不定能发现些以前自己没注意到的东西。 像往常一样,胡丽从黄皮子洞爬进了石室。石室内依旧只有青幽幽的几盏长明灯所发出的微弱光亮。 才一落地,胡丽隐约便觉得身后站了一个人。她惊得回头,赫然看到庄一拂就在暗处看着自己,仿佛正等着自己自投罗网呢! “这是要和我摊牌了?”胡丽紧张地在心里想道,“难道他现在终于要把我收了?” 面对这样的危机,胡丽总有自己一套的办法。而这法子,也是数百年前她和那个道士打交道时屡试不爽的。 “道长!我对这里只是好奇……”胡丽扑通一声跪在了庄一拂的面前。该认怂的时候她从不硬抗,谁让她现在法力尽失,半点和庄一拂斗的资本都没有了呢。 庄一拂见胡丽恭恭敬敬地跪在自己面前,她双手抱了个太极,一脸无害的虔诚样子。 “算了,”庄一拂叹了口气,将胡丽搀扶起来,语重心长地对她说道,“我们在这里再碰上,也算有缘。只要你以后不再作恶,虔心修行,我也不会再为难你了。只是这一次,你可不能再骗我了!” “哪儿能啊,道长,”胡丽笑道,“有你在,就算我想,也不敢啊。这一次,我是真的洗心革面,不会再做以前那些伤天害理的事了。” 其实胡丽说这些话时,心里还是很忐忑的。她觉得这一次这个道士有些太好说话了。再联想到之前她莫名地法力尽失了的事情,便更觉得庄一拂一定令有打算。 “这口瓮下的东西,”庄一拂指着九龙神火瓮问胡丽道:“你看过吗?” 胡丽摇了摇头。她心里暗暗盘算着,等利用这口瓮恢复了法力,再找你这个臭道士算账。 “这个对你来说,”庄一拂警告胡丽道,“并不是好东西。所以,千万不要打它的主意。” 胡丽听话地点了下头。她表现地对庄一拂言听计从。庄一拂让她以后别再来这个石室,胡丽听了后也是满口答应了下来。 庄一拂和胡丽一前一后地从黄皮子洞离开了。他们前脚一走,石室里的黄皮子立刻就都纷纷爬了出来。它们机灵得很,知道这两个人都不好惹。因此,每次庄一拂和胡丽无论哪个来了,它们都会躲起来。等他们走了后,再出来活动。 一只黄皮子触动了机关,让一面石墙缓缓上升到顶。石墙后面的作坊里,有几具栩栩如生的面皮人已经完工了。 这几个面皮人,无不是身材颀长、面如冠玉的俊俏男人。几只硕大的黄皮子钻进了它们的嘴里。没有一会儿,这些原本直挺挺躺在那里的男人竟都活动了起来。最初的时候,他们的动作还有些生疏,仍像黄皮子那样四肢着地地走着。可是当他们多走了两步后,一个个就都直立了起来,越走还真就越有个人样了。 面皮人们也从黄皮子洞里一一爬了出去。它们趁着茫茫夜色,潜进了什锦村。这不是它们第一次去,因此全都熟门熟路的,没一会儿,就都摸进了它们要去的那些人家里。这些人的后窗无不是灯亮了一下,没一会儿,立刻又都暗了下来。 几日后,马良齐告别了庄一拂和胡丽,回和龙村去了。临走前,他又去看了看从山上回来后,便一直卧床不起的朴主任。 据说,朴主任好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因此才受到了惊吓。从打回来后,他便一直疑神疑鬼的,全然没有了以前那种“打倒一切牛鬼蛇神,铲除所有封建糟粕”的派头。 “马先生,”朴主任紧紧握着马良齐的手,依依不舍地向他告别道,“我老觉得,一到晚上,床下面就有东西在敲我的头……” 马良齐清楚朴主任其实并没有什么,他的屋子也都干净得很,而他现在这样,也全是因为那次受了惊吓的缘故。于是,他便安慰朴主任道:“没事,我已经把它驱走了,你就放心养病吧!” 一听马良齐的话,朴主任立时激动地要爬起来感谢他。李队长在旁边连忙扶住了颤巍巍的朴主任。他想着马良齐可不能再多留下来了,否则,还指不定后面朴主任又会幻想出什么鬼啊神啊的了。 马良齐告别了朴主任。李队长亲自送他回了和龙村。走的时候,他还牵了生产队里的一头牛,说是要送给和龙村,感谢张队长这次帮了什锦村的大忙。 在这个年代,一头能耕地的牛对于任何一个公社来说,都是再珍贵不过的了。但是李队长也明白,和张队长冒着风险让马良齐来救被困在山上的村民的恩情来说,这牛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朴主任病倒以后,为了在过年之前,让什锦村能尽快完成伐木清林,公社又让李队长重新回到了他的工作位置上。 就这样,被黄风耽误已久的林场作业又开始了。李队长带着大家起早贪黑地赶着进度。好在那次黄风中,有不少被刮倒折断的树木,他们可以直接将其打捆,用轨道运下山去。于是,伐木的进度很快便超前了,倒是清林的工作有些赶不上了。 复工的第一天,庄一拂早早地便来找胡丽去上工。 “姜红说她以后不去了,”庄一拂对胡丽说道,“李虎也和她一样,都不去了。” 对姜红的这一消息,胡丽一点都不奇怪。毕竟鬼嘛,大白天里的满山野地跑,总不是什么好事。 胡丽跟着庄一拂上了山。一到山上,两人举目望去,原先在他们工作区域附近工作的女人里,至少有四五个都没有来。而在后来清林的日子里,他们也一直都没见过那些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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