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一拂守着生门时,胡丽一直在边上看着。她先是见到山上马良齐那边有狂风大作起来。紧接着,又有挟着雪尘、碎石的黄风更猛烈地从上方滚滚而来。她知道这是煞气被马良齐引下来了。    这煞气一出生门,便被庄一拂事先挑好的藏风地给吸了下去。随着被藏风地吸下去的煞气越来越多,胡丽觉得一直萦绕在周遭,遮住一切的黄风消散了不少。    “不好!”胡丽忽然见到另一股弥漫一切的黄风从下面、从侧面扑了过来,这股邪风似乎是冲着那块被吸到藏风地下的煞气来的。眼看着它们就要融合在一起,一条时青时黑的巨龙影子在其中若隐若现。    “上面的是龙尾,龙头是在下面。”胡丽知道,他们没有钉死下面那条龙煞的要害,现在反倒激怒了那煞气,向他们反噬过来了。    这一次的风里不但有女人的哭声,还有许多胡丽熟悉的村民的呼喊声。她听见了李队长的声音。    “不对,”马良齐这时也赶到了过来,他粗看了下四面的情形,说道,“这看起来是另一条煞气。”    “它们在拼命往一起融合,除非,”胡丽恍然大悟,“这条孽龙煞曾被人斩成两段,我们把山上龙尾的煞气引了下来,反倒让龙头的这部分要重新和它汇聚起来。”    “如果让它们连成一片,可就不得了了。”庄一拂叹道。他这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孽龙煞,但却并还没有产生太多危害,原来是早就被人破掉了的缘故。    马良齐连忙用符咒镇住藏风地。    一棵巨树在他们身侧被齐根刮倒。庄一拂赫然见到树根底下竟被刻了符咒,那上面的图案和怪异的字体让他似曾相识。他略想了一下,马上记起了自己在黄皮子洞的大瓮下也曾见过这样的符咒。    “马先生,”庄一拂冲着马良齐大喊道,“你快来看看这个!”    马良齐一见那符咒,立刻说道:“这确实是青骨门的咒法,像是‘斩龙阵’。这种阵法我也只是听师傅讲过一次,是清初的时候一个叫李腾的人创出来的。李腾这个人天资极高,但心术不正,后来被祖师爷逐出了师门。据说,他创的这个阵法可以把龙煞斩断,将龙头的煞气锁固在阵局之中。这样一来,被断在外面的龙尾煞兴不起来,其实就等于被泄了去。”    “这确实是个高明的做法。”庄一拂听后也不得不赞叹李腾其人的天资之高,“看来是曾经有个高人用这种阵局困住龙头煞,而又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这种阵被破了,才引来现在这么一出大劫。”    “我虽然没有能力布这种阵,”马良齐继续说道,“但是这阵的布局我还记得。”    马良齐将“斩龙阵”的布法尽可能简略清楚地说给了庄一拂和胡丽听。讲完之后,他叮嘱他们道:“我要在这里守住龙尾煞,不让它与龙头的煞气汇合。你们尽快去找这阵的缺口,要快!至于怎么补上那个缺口,就只能靠你们自己想办法了。”    带着马良齐的罗盘,庄一拂和胡丽立刻往各个布阵的地方去了。    一路上,在山上消失了的村民的声音越来越响。有的时候,甚至能看见他们的人影。庄一拂和胡丽知道,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因为他们每次看见有村民的影子浮现,在那人的身后必会背着各种各样死状惨烈的女人。而那些一直在黄风中萦绕不散的女人哭声便都是从她们的口中传出来的。    最后,庄一拂和胡丽在一棵被齐根砍断的树根底下,看见了那块来自青骨门的符咒。    “就是这里了!”庄一拂判断道,“可是用什么来补呢?”    胡丽知道,眼下这状况可要比她刚上山时危险得多,这让她也卷入了其中。如果不补上这“斩龙阵”,以她现在的能力,恐怕也是没法走出这“孽龙煞”的了。    “这棵树是松树,”胡丽提醒庄一拂道,“松树绝阴,是纯阳木。它被砍掉,就等于把它的阳气泄掉,倒变成了阴木。难怪阵就破了。”    听到胡丽的分析,一筹莫展的庄一拂突然有了灵感。他一把抓过胡丽抱着的秃尾巴公鸡,利落地拧断了它的脖子,将其塞进了那一个一直没用上的发了臭的酒坛子。    “你这是做什么?”胡丽不解地问道。    庄一拂掐破手指,照着树根下的符咒,他用指心流出的血在坛子上画了起来。     “公鸡是纯阳之物,但是秃尾巴的公鸡却稍微有些不同。它是阳极带阴,可以镇煞。”庄一拂边一刻也不耽搁地在坛上画着,边向胡丽解释道,“因为发酵失败而臭了的酒坛是藏垢的好物,可以驱阴邪。这只鸡放进去,刚好去了它身上的阴气,那就是纯阳之物了。”    “所以你想用它来替换这个失了效的阵桩?”胡丽觉得庄一拂所说的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你觉得没用?”庄一拂笑道,他对自己倒是很有信心,“如果这是唯一一个被破掉的阵桩,那你很快就能看见效果了。”    庄一拂画好符咒后,又用刀子在树根下挖出了一个洞来。在胡丽的帮忙下,树根下的洞很快便被挖出来了。    “你看好了。”庄一拂得意地笑道。他将画了符咒的坛子放进了洞里。    就在坛子刚一进入洞里的那刻,说来也奇怪,困扰了什锦村一个多月的黄风瞬时便停下来了。    黄雾消散,仰望夜空,月色如水,漫天的星星就像一粒粒碎金嵌在黑绒布上。萦回耳边的女人哭声也不见了,许久没有听见的鸦叫声又响了起来。    “那不是李队长么?”胡丽看见有几个村民正往他们站的地方走来。    “小庄,”李队长也看见了庄一拂和胡丽,“小胡,你们回来了?”    庄一拂看见李队长背着昏迷了的朴主任,问他出了什么事。    “我们一上山,”李队长气喘吁吁地说道,“就迷了路。你们可不知道啊,兜兜转转地来回走,像鬼打墙一样,怎么都找不到下山的路。朴主任是被吓到了。马先生请来了?”    “来了,这次能把这黄风驱净了,可都是马先生的功劳。”庄一拂回答道。    “那请马先生再来给朴主任看看吧,”李队长显得有些担心,“看看朴主任是不是闹撞客了。”    “行,我们现在就去找他,”庄一拂打量了下朴主任,知道他只是受了惊吓,并没有被什么附上身,便劝慰李队长道,“您先下山吧。我这里和马先生汇合后,就带他过来。”    庄一拂和胡丽回到了马良齐镇守的藏龙尾煞的地方。一见到庄一拂和胡丽,马良齐便远远地喊道:“我看到有好多人已经往山下走了。”    看着山下星星点点的手电光束,庄一拂知道大部分迷途在山上的人应该都没事了。他终于放下心来,又和马良齐说了朴主任的事情。    听到庄一拂和马良齐说要先去李队长那里,胡丽对朴主任的病并不关心,便对他们说道:“那你们去吧,我先回家了。”    胡丽走另一条离家更近的路下山了。    确认胡丽已经离开,庄一拂倒不急着和马良齐下山,而是先是带他去了黄皮子洞。    “我想这个炼丹室的主人或许就是那个布下‘斩龙阵’的人了。”庄一拂推测道,他指着大瓮底下,让马良齐看底下的阵图。    “传说里的九龙神火瓮居然是真的!”马良齐将瓮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后说道,“这个也许就是那个没有被毁掉的第九个了。”    “被逐出师门的那个李腾,后来怎么样了?”庄一拂突然对这个李腾充满了兴趣,他甚至觉得,李腾十之八九就是这个炼丹室的主人。    马良齐摇了摇头,说道:“再没什么消息了。说起来,我们青骨门在创教初始的时候,确实有过很多害人的阵法。但是后来的历代掌门一直都将这些阵法列为禁术,严禁门下有人偷学或者使用。这也是李腾明明极有天资,可以继任掌门,却又被逐出师门的缘故。”     说到最后,马良齐的脸色凝重了起来。他又将九龙神火瓮左右看了一番,最后长叹了口气,说道:“这是个不祥之物,留着必成祸患,要早点毁掉的好!只是以我们的能力,恐怕很难做到。”    “对这个,我倒是有个办法,只是现在还缺一样东西。”庄一拂带马良齐来黄皮子洞,也是为了这事。    “是什么?”    “一本由得道高僧加持过的金刚经。”    “这个……”马良齐听了后,皱了皱眉,“要是在以前,这并不难。只是现在的形势……你容我回去想想办法吧。”    其实庄一拂和马良齐在黄皮子洞的时候,胡丽也一直还在山上。她并没有回去。寻了个借口走开,是因为她想再去看看那八门锁煞阵的几个阵桩和阵眼。    胡丽从山上下来时,天已经过了午夜。惨白的月亮爬上了树梢,没有风,但干冷地瘆人。倒映下来的树影,一根根的又瘦又长,像是一条条张牙舞爪的胳膊一般。不时有嘎嘎叫的乌鸦从头顶飞过,胡丽手里的电筒在林子里时明时暗,似乎快要没电了,随时都会熄灭。    走着走着,隐隐的,胡丽听见不远处黑魆魆的密林里传来女人唱歌的声音。     “郎负妾意,妾恨断肠,惜离乡远家无依靠,悔弃儿抛女无处归,冬夜寒井埋尸骨,漠漠野烟魍魉啼。……”    “那不就是纸糊头的女鬼唱的吗?”胡丽一听就想了起来。她心里觉得奇怪,想着那个女鬼怎么跑这里来了。一般来讲,死去的冤魂都是跟着尸体的。尸体在哪儿,它便只能在那儿附近打转。    胡丽朝着声音走去,看见女鬼的身前还走着一个女人。纸糊头的女鬼几乎是贴着她的背走的。那女人也是胡丽认得的,正是姜红。    只见姜红面无表情地也在打着转走着,像是丢了魂一样。她明明看见了胡丽,却没有任何反应。    女鬼从姜红背后探出头来,冲着胡丽挤了下眼,鬼笑了一下。霎时间,它和身前的姜红融为了一体,刚才女鬼嘴角的那抹瘆人的笑容如今浮上了姜红的嘴角。    被上了身的姜红依旧在原处打转。胡丽看她走了一会儿。她知道要是没自己的帮忙,它是永远都走不出去的。    “唉,”胡丽叹道,她难得管起闲事来,“我来帮你一下吧。”    胡丽现在虽然没了法力,但她知道活人是可以背鬼的。    很多时候,有人在荒郊野地走着,听见后面有人拍肩膀。那十之八九就是想让他背自己离开的鬼魂。这人只要应一声或是回头,那鬼便就趴在他的背上了。除非这鬼到了它要去的地方,否则它不会下来。因此,有的人会背着鬼几天,也有的,会好多年。    胡丽背着姜红下了山,将她放在了李虎家的门口。    姜红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左右看看。她向胡丽跪下磕了个头后,便转回身去,没有敲门,径直从门外穿进了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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