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至万象门,已隐隐可见一片火红。 总花瞧着前头红光,搭话问道:「这要去的是哪?」 典烛斜靠卷上,答道:「鬼界。」 总花吐了吐舌头。 世分天妖鬼三界,人间一间,东南西北四极,此中她去得最少的就是鬼界,鬼界乃世间中转,收魂纳魄,循规蹈矩,实在没什么新鲜。 且鬼界无天,阴冷的很,鬼族也大都死气沉沉,天天吊丧个脸,看着就不舒服。 「现在这时点,去鬼界是个什么缘由?」总花疑问道。 「绾忧踪迹难寻,之前倾半个龙族也未找到,若不是你有琴弦,他们现在还在无头乱撞。不过此次有夫璘出马,未必没有线索,但她抓的定是绾忧这条。既然大路她走,我们便寻条蹊径。」典烛半眯着眼,细细解释道。 总花接上话道:「这蹊径辟的为了什么?」 典烛偏头在总花耳边道:「太规。」 总花一愣,微微向后一收。 典烛笑着收回身子,再靠回卷边,侧头道:「千寻万寻,最后寻的也是他的影子,同时捕风捉影,不如同时寻点新鲜。」 总花干干一咳:「如此看来,鬼界是已有了什么好玩的事。」 典烛点了点头,不再多答。 总花也不再问,半扭过了身,眼角偷斜瞥着典烛。此时万物皆空,只有他们身形于卷上,典烛懒懒撑着额,那扎眼红衣的白毛圈的他舒适的很。 她暗暗想着,红衣倒是更衬他些。 典烛平素白衣凉薄模样不知骗了三界多少仙妖鬼魅,连她前些日子去蛇殿串门时,都还有蛇妹羞红着脸跟她打听什么神君性情… 戚,性情…反正不是她们所想的仙气飘飘便是了… 总花想的正欢,画卷已至万象门口,只见典烛抬手收势,将画卷停下,望着前方笑道:「到了。实是不错的景致。」 啊?总花这才察觉眼前已是不同景色,连忙回神看向前方。 随即惊道:「这里是…鬼界?」 这里并不像鬼界。 眼前所见是一片花树之海,火红榴花缠在树枝上,沐浴在澄透月光之下。鬼界无天,这月光又是什么?总花抬头看去,竟是无数魂魄交叠于空,纯白泛金的灵光如月光般散溢,却不显诡异,反映的此处如圣地一般。 「这是鬼界最低之层。」典烛声音响起,总花看向他,一身红衣似要同榴花融在一起,俊美面庞又独独从背景中脱离开来,也是一片好景色。 典烛向她伸手,她搭着典烛手腕走过万象之门。 那上空灵光见有仙入境,聚至他们身边,小蚁般温顺的贴过总花耳尖,并没有多余的声息。那光亮莹白温润,悄然无息,不输天界边境至白昼时闪过的朝霞,让她头次在鬼界有了丝温暖之感。 不过什么是鬼界最低之层?她怎么从未听说过? 她只知鬼界分作三魂之层,七魄之层,还有鬼使所居的一层。鬼使那层她可去过,断不是这样的风光,什么时候鬼界还多了一层? 她正准备开问,却听一声落地之响。 总花扭回头一看,只见个男子正直盯着他们,从一棵花树上跳了下来。 男子淡灰色发冠并不显眼,衬不上他眼中光亮,容貌俊朗,身形高大,有些气魄,又有些风流,更多是些少年模样。 他阔步走向典烛总花,站定了却不作揖,开口朗声道:「不知是何处仙家,有失远迎,是我疏忽。不过此乃鬼界禁地,就不赔罪了。」 总花看他自在意气模样,一时倒拿不准他身份,听他话中必是鬼界之人,可鬼界敢这么同他们说话的可没有几个。 她稀奇笑着道:「是值得让你更恭敬些的身份。」 说着同时已微微施压,想要灭灭他的威风。 却见男子额上已沁出冷汗,仍干干直立着,开口虽然勉强,但还是吐出声音道:「玄金暗袍…听闻天上地下只有一圣穿得,是我有眼不识,小使幽殊,恭迎山圣…不知边上这位…仙友…」 边上这位仙友典烛听罢,两眼一眯,凤神之压释出,那男子霎时化作灰烟一道,消失了去,只留下余音道:「告退。」 总花笑了起来:「心眼忒小了。」 小心眼,这正是典烛性情一环,不知蛇妹可还喜欢。 典烛收起气泽,淡淡道:「心眼大了做什么。」 总花笑嘻嘻凑上问道:「这是鬼使?鬼界何时有了这般气度的鬼使,方才还跟我强撑着玩呢。」 「气度也就寻常吧。」典烛挑了挑眉,带丝不悦道,「不过他便是我们此行目的。」 总花略微诧异道:「那你还把人欺负走了?」 典烛并未回答,只低头瞧着什么。 不爱搭话,多好的性情,真是凉薄超然,话多的蛇妹们耐住了! 总花了解典烛的很,不回就不回,便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是方鲤鱼池。 那池不大,比起池中景物,总花更先注意到了周圈围着的,形状各异的石块,那石块模样不同寻常,总花细细一看,这才想起什么,问典烛道:「安魂石?」 典烛观量着池中,答道:「是,可是熟悉的很。」 总花自然熟悉,她居北山,镇太规之骨,此石有镇魂之效,北山多的很,用来分担些平制太规魔气的压力。而鬼界本就是魂魄交接之地,有这石头也不稀奇。 但这池中究竟镇着什么?此处风光如此之好,这几个石头倒是白白毁了些景致。 正当她想着,典烛已坐到了池边大石之上,向她招了招手。 总花边瞧着池中,边也过去坐了下来。 大石在榴花花树之下,坐在石上看池中,水面映着花枝,带一片火色,池中红鲤似于火间畅游。 总花不仅看的有些入神,扭脸向典烛小声道:「鬼界何时有了这等地方?」 典烛正从怀中掏出什么,边听她问边接话道:「我也意外。」 他从怀间掏出的是个黑色卷轴,封处隐隐一丝青光,总花「咦」了一声接过道:「怎的你会有龙族密卷。」 典烛懒懒伸了伸腰:「方才在夫璘府邸顺出来的,多话太累,不如劳动你眼。」 懒骨头,也是他一个好性情,蛇妹们可小心了。 总花飞他一眼,还是抬指抚过卷骨。 小卷自动展开,细细麻麻的小字在空中排列开来。 开头出一概废话,但也明示了是鬼界呈上龙族的卷宗。 总花看了下去,脸上表情时明时暗,更多是盎然兴致。 看到最后,方知了鬼界此处之用。 *** 凡间有命数一说。 凡人都以为命为天定,其实天界哪能细细数尽着一间命数。本福祸相辅,有偿有报,却也总有疏漏。 凡间有终其一生不得开怀者,在神仙眼中如蜉蝣般的一生,无做过什么错事,却也尽是苦难。但无论如何愁苦,也只能经再百度轮回方能再度成人,且富贵荣华,一生畅快,哪是想得便得,还是要受命数所苦。 此间冤屈难伸,皆反给了鬼界,鬼界怨气渐重,此代鬼王心生出了怜惜,想出了个法子,呈给天界。 此法便是开眼下这一鲤池,让命数有缺者可有选择,无法忘却此生冤屈,又不愿受轮回之苦,可选择入此鲤池。 魂魄入此池便有去无回,化作池中红鲤,可有一场美梦。 都说人间浮生一梦,这一梦不美,便可在池中重整为鱼再过一生,免受轮回之苦,也可过自己想过的人生。 不过差处便是,这池造的再巧,也不过是个虚化世界,那界中他人皆非实体,无情无欲,为鱼的这一生只能体会自在潇洒,荣华悠游,绝感不到情为何物。 但若说是差处,也不全是,因那或许便是他们所渴盼的神仙生活,无拘无束,也不必为情所困。 *** 总花阅毕,合上卷轴,再看眼前鲤池,倒带上一丝感伤。 她生而为仙,何曾想过凡间之人生之短暂,竟会遗憾到愿交付魂魄获得一场美梦。 且无欲无求,无情无感,只是人间臆想出得神仙生活,她边上坐着的不正是她情扰的根源?连她也未体验过这无情无感的生活,愿意入池的凡人看来倒是真算活明白了。 典烛见她微微蹙眉,淡淡道:「何感?」 总花偏头看他,浅浅一笑道:「半分感伤,半分荒唐吧。」 典烛点了点头,望向鱼池:「你现在还知伤怀,而这池中鱼却都不知道了。」 池中红鲤映火而动,似是畅游,却耐不住这池子不大,终是拘束。 总花将卷轴还给典烛,回了回神,压下了伤感问道:「不过这也是按着规程上报了的事,我们此次前来也不全是为了看个景吧?你方才说我们此行目的是那什么…幽殊?他又是个什么来历?」 「幽殊…」典烛撑着头,在池里拢起一条鲤鱼,小鲤在他手中翻跳,再跃回池中,只听他道,「此代人间国,独大之国国号为秦,即位者为上代王之弟秦霖,而上代王二十五岁自缢离世,单名一个殊字。」 「幽殊,本名秦殊。」典烛抬眼,「他曾是秦国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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